此時此刻，這位少校的腦海中又出現了他與那個男人談話時的景象。

“當明知事態無法再控制之時，記住，一切行為準則以任務目標為首?！?

“這到底是上面下達的指令還是……”

“不，僅僅是我的個人行為而已?！泵鎸|疑，對方的表現極為坦然，“因此，這不是以所謂的上級身份所下達的命令，而是以龍國的一員，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所發出的請求，而身為另一名人類的你，愿意接受這份請求嗎？”

“個人行為……”洛岑霖茫然了，身為一名技藝高超且自信的飛行員，自入伍以來他便再也沒露出過這樣無助的神情。

“爸爸！”就在此時，一道稚嫩的呼喊仿佛穿過了時間與空間在洛岑霖的耳邊炸響。

洛岑霖抬起頭，看向那輛反重力列車，他心知那道微弱的呼喊并非幻覺。

戰斗機的航行速度早已超過音速，他之所以能聽到那道聲音，只不過是因為他剛剛恰巧在往那個方向前行而已。

這不是幻聽，他的兒子，剛滿6歲的洛旭，他在這輛列車上。

“那是我爸爸！”之前和同學爭論孫悟空厲害還是諸葛亮厲害的那個男孩此時臉上帶著無與倫比的興奮，那是一直以來的幻想化作現實的激動，“我說過他是英雄，我沒有騙你們，他是來救我們了。”

可相比起列車上重新燃起的希望，洛岑霖陷入的卻是深深的絕望。

當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成為現實的時候，那種從四面八方涌來的無助如同水一般將他淹沒。

就好像一個在冰天雪地中即將凍死的人找到了一捆木柴，卻突然發現那捆木柴因受潮已經無法點燃了一般。

在腦海的記憶里，那個男人也只是默默地看著洛岑霖，沒有一絲咄咄逼人的樣子，但那古井無波的目光，卻如同最幽深的湖面，仿佛足以將他的整個靈魂吸入其中。

一邊是親情，一邊是責任。

也許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于自己最為重要區區幾位親人而將那些與自己不相干的成千上萬人置之度外，這沒什么好指責的，人性如此。

但他不同，他是一名軍人！

“我的爸爸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和齊天大圣一樣！”洛岑霖想起了洛旭對別的孩子所說，然后被妻子得知的話，“我喜歡齊天大圣，其實不是因為他厲害，而是因為他和我爸爸一樣，都是不畏艱險的大英雄！等長大了，我也要做這樣的大英雄！”

曾經，年幼的洛旭常常會問妻子：“媽媽，別的同學放學都有爸爸來接，我的爸爸在哪里呢？”

妻子總是回答，“你的爸爸和別人的爸爸不一樣，你的爸爸和齊天大圣一樣，齊天大圣住在天上，你爸爸也住在天上，所以不能常常來找小旭?！?

“可是爸爸不是會飛嗎，他可以飛下來找我呀?！?

“不行喔，爸爸和齊天大圣一樣是個大英雄，他要去保護包括你在內千千萬萬的小朋友，讓這些小朋友的玩具不被搶走，零食不被吃掉。

所以爸爸和齊天大圣一樣，都有很多小朋友喜歡，如果一個個見過去,哪還有時間阻擋壞人搶走小朋友的玩具和零食呢？”

在當時的洛旭眼里，玩具與零食便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了，而保護這些珍貴之物的爸爸，也肯定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爸爸。

孩子總是單純的，雖然很少和父親見面，但父親常常打來的電話都能給這個不大的家帶來一份不可缺少的溫馨，只有這樣的時刻，他們才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個家是完整的。

洛岑霖或許確實是英雄，但，他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好丈夫，更不是一名好父親。

洛岑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小旭，對不起，爸爸和媽媽都騙了你，爸爸不是什么英雄，爸爸是一個很糟糕很糟糕，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壞人！

武器的發射按鈕終究還是按下了，小小的空空導彈化作了一道白線，呼嘯著朝那個肉瘤撲去。

他，親手違反了自己下達的命令。

“轟隆??！”導彈在即將命中時被一根觸手擋住，爆炸的火焰將那顆巨大的肉瘤表面燒灼得一片焦黑，擴散的沖擊波不僅作用在變異體身上，也作用在了支撐其存在的反重力列車上，劇烈的晃動中，跌倒聲，驚叫聲在空氣中交織，一切都亂了。

“隊長，你在干什么！”通訊頻道里響起了一名隊員的聲音，從聲音的語氣中能聽出聲音主人那不敢置信的恐懼。

“完成任務?！甭遽卮藭r的聲音已經沒有了任何情緒，如同一個冰冷的人形機器。

通訊頻道里一片死寂。

“騙人的吧……”無法接受這個結果的隊員喃喃自語。

“你瘋了嗎，列車上可是還有活人的！”有隊員憤怒地大吼。

“沒關系的，我們會給他們陪葬?！甭遽芈曇羝降鼗卮?。

“洛岑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列車上有戰略級天驅武器?！甭遽仄届o地放出了一個重磅新聞，“等反重力列車到達溫城后，其引爆造成的破壞足以毀滅整個溫城以及里面的數百萬民眾，而我的目標，就是在其進入溫城前，提前將炸彈引爆，使其破壞力宣泄在大海上，至于代價則是我們以及反重力列車上的所有人都會被炸死在這里?！?

“……洛岑霖，你現在執行的，究竟是誰的任務？”隊員咬牙切齒地說，“上面不可能下達這種命令?！?

洛岑霖道：“是我以及個別軍方干部的個人行為，和上面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