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炎夏又至。
壓迫眾生的摩天高樓,畫上“拆”字的頹敗舊屋,上了年紀的門臉店鋪,幽靜不再的市井胡同,逼仄擁擠的城市連空氣都慢不下來,升騰于人心的欲望黑壓壓地鋪展在連日的霧霾中。
又在堵車,單行道上爬滿了走走停停的鋼鐵螞蟻,排出一道道規整的急功近利。韓熙透過車窗看到影院門口三層樓高的《雙夜》宣傳海報里年輕主演站在眾多大牌中央,微笑如鴆酒。寶藍色棒球帽下是雙虛妄又慵倦的眼睛,淺褐色的瞳寄養著兩顆流星。
樓下過往的學生們對著巨幅海報中瞬間致命的小毒物指指點點,用自拍神器跟海報合影,搖下窗,韓熙依稀分辨出笑語中頻繁出現的“allen”這個屬于他也屬于學辰的名字。
“由浪漫教父崔鎮宇執導的《雙夜》將于明晚舉行首映儀式,主演allen、容可謙、郁紫等主創已經抵京,為首映宣傳造勢。說到這位眾星捧月的allen,剛剛的機場時尚又引領了新一輪風潮,距離他在機場露面僅僅五個小時,網上的allen同款就已上架,可見其人氣和時尚敏感度之高。”廣播也是影訊的消息,再次提到了屬于他也屬于學辰的名字。
蘭博基尼駛入地下車庫,視線驟然黑了,車燈的兩道光芒穿不透濃稠得快要把人淹沒的暗色。進了辦公室,韓熙緩了緩神,望著落地窗外蔚為壯觀的大塞車景象。
六月和七月是中國金融界鬧“錢荒”的時段,君軼已經連薪水都發不出,續租寫字樓的資金無從周轉,行政部提出的解決方案是搬到空港工業區的物流基地,在儲存面料的倉庫里辦公。
再也不用發愁堵車的問題了,郊區空氣好,樹也多,還有菜圃、花田、農家院、到處刨食的老母雞,見人不吠咬的串種狗……
難以應對的麻煩接連不斷,面料檢測一切正常,制出的成衣卻甲醛超標、色牢度不合格,準備進入賣場時趕上了工商抽查。30商品有質量問題的直接后果就是資金鏈脆生生的斷裂,7筆款項沒錢支付、本月的工資也很難發得出。
汪敏嘉沒敲門就沖了進來,韓熙回過頭倦倦一笑:“你這是逼宮奪權的節奏嗎?”
“歐洲賣場的品牌進駐項目有消息了!sunlily的區域推廣負責人高唯女士親自打電話給我,今天10點,約您見面溝通具體事宜,有意出資為我們品牌擴大宣傳。”
機遇難得,可韓熙并未寬懷,他從未在爾虞我詐的生意場上見過無緣無故讓利給他人的,以君軼目前的狀況,sunlily完全可以選擇其他兩個備選的品牌,無論紳騎還是銘服飾旗下的其他三個品牌,都更有實力開拓歐洲市場。
他們為什么將賭注壓在一個隨時可能傾覆的孤舟之上?
韓熙沒理會公事,悠悠拿起日歷,6月19日,被一顆紅心圈住。
“明天就訂婚了,而高唯風風火火約您馬上見面,還約在了酒吧,別是大學時候你欠下哪個客戶的風流債吧?”
面談地點約在了和學辰去過的那家音樂酒吧。
白日里本就沒什么客人,買醉,都是混著夜色騙人騙己的。
過了約定的時間,這里還是只有韓熙一個客人。駐唱歌手是個女孩,抱著吉他正在調琴,她十分認真地旋動弦鈕,撥了一遍音階。
韓熙細細聽著,她調的恰到好處,音準極佳。
再看那女孩,寶藍正裝配上精致妝容,平凡無奇的臉上泛出意大利骨子里的性感。
她也朝他這邊看來,目光撞在清朗的色調里,迸出異彩。
韓熙恍了下神,走向她,對方放下吉他,微笑著履行商務禮儀,伸出右手,喚他韓總。
“原來你就是高唯。”他輕輕與她相握,“你好,初次見面。”
高唯卻凝眸看他:“初次見面?真把我忘了?虧我這么久以來天天掛念著你。”
莫非被汪敏嘉言中?
他不敢輕易接話,心虛得快要冒冷汗了,懵然又慌亂的神色與嚴正的裝束形成反差,繃緊的手臂把肌肉線條一一勾勒出來,遒勁里透出曼妙。
“韓總身材不錯。”高唯說著,嘴角勾笑,手就伸了過來。
他驚愕后退,撞在桌角上,后腰一陣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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