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就要到年關(guān)了，竺南她們趕到渤海地時正巧遇上一場大雪，天冷路滑馬車是不好走的，幸而離城郭不過一裏路的距離，下車一邊踱步一邊欣賞雪景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決定。甄洛似乎很喜歡這種天氣，她下車后四周掃了一圈，輕輕悄悄的往前走，隨即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樣，全神貫註的貓著腰前行，突然雙手往積雪裏一伸，立刻轉(zhuǎn)過身來像獻寶一樣拎給了身后的人。竺南定睛一看，呵，竟叫她抓出一只正在覓食的松鼠。“你要吃了它么？”竺南問。

甄洛搖搖頭。

“唔，養(yǎng)著嗎？”

“嗯！”甄洛一把將毛乎乎的小東西抱在懷裏。那種恬然的做派讓竺南好生熟悉。

她記得，三歲那年也是這種能湮沒一切來路去路的大雪天裏，那個人坐在湖邊的涼亭中，逗弄著懷裏的貓兒，她一抬眼就看見了自己。也就是那一眼，讓自己原本怯生生的慢慢心暖了起來。那個人沒有嫌惡自己滿臉骯臟的煤灰，而是徑直的蹲下身子，輕柔的問她的名字。是以，竺南永遠記得那天那個人的話：“我叫傅雪，這山莊的主人。這個名字你要用一輩子去記住。”呵，一輩子呢，很難么？不盡然吧，這個名字該是早就烙印在了骨血裏。可是……即便如此，自己依舊是家臣之后，有些情愫也只能壓抑著，哪怕已然逐年增長凸顯出不受控制的趨勢，那又能怎樣呢。所以，傅雪，我不在山莊的這近一年裏，你可還安好？

和藤原姬的人接洽后，便被人領(lǐng)到了她的宅院。一路的奔波加上身子原本就未痊愈，這樣折騰下來，定然是有些疲乏的了。所以，安頓好了之后，她就回房休憩去了。這一睡，再睜眼時已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早膳用過，藤原姬就來了。

“我原是昨日傍晚就到了的，見你睡得很好也不便打擾。這裏可是住的還習(xí)慣？”

“已然很好了。”頓了頓，竺南又問：“你帶我來此地原是有兩個事情要處理的，這其一便是幫你走貨，我可否問一下，何時帶我去看上一看？”

“這才第二日，可就急了？”藤原姬挑眉問到。

倒不是竺南不愿意多呆，只是眼下洛陽城的任務(wù)還沒完成，雖然戚卓榮那邊答應(yīng)暫且收手，可是萬一局勢變化，這種承諾到底是不算數(shù)的。至于她此次肯來渤海地全然是想深入的了解眼前這個女人背后的勢力，到底是什么樣的行事手段竟讓傅雪也不得不提防。

藤原姬見竺南默不作聲，便打圓場道：“也罷。且等中午天氣暖和些了再去吧。”

“好。”

待到中午，藤原姬領(lǐng)了竺南和甄洛出門，此時已有一輛馬車停在宅子門口了。藤原姬原是只帶竺南一人的，未曾想她執(zhí)意不愿撇下甄洛，既是如此也只有一道去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馬車停了下來。竺南掀開簾子一看，竟然是渤海地的節(jié)度使督府，因問道：“為何帶我來這裏？”

藤原姬下了馬車后，說道：“你不是要看貨么？我?guī)闳ァ！?

原來，渤海地名義上是隸屬于當(dāng)朝皇帝司燁的管轄封地，只是近幾年來，朝廷頻頻往西北，南邊用兵，對這渤海地的監(jiān)督略微放松了些。由于地處國土的最東部，北與幽云十六州的部分領(lǐng)土接壤，間或還有與契丹往來貿(mào)易，久而久之，這位節(jié)度使便有了不臣之心。不過，到底是忌憚司燁手底下的兵力，遲遲不敢明著反對中央。藤原姬瞅準(zhǔn)了這個機會，她意欲策反這位節(jié)度使，最大的保障便是私下裏助他造一批兵器鎧甲。這些東西若要是在渤海地的封地裏鑄造，定然會引起中央的註意。因此這次要竺南運的貨就是渤海地產(chǎn)的寒鐵礦石。藤原姬跟那位節(jié)度使談了近一個時辰，自始至終都是他們在商量。席間，竺南一句話也未曾說。但她思慮的問題卻是很多的。不得不承認(rèn)，藤原姬的手段讓她大為驚訝。本以為自己通過經(jīng)濟方式賄賂高官權(quán)臣，然后將自己的人安j□j朝廷已然是很迅速的方法了。未曾想，眼前這人則干脆挑起戰(zhàn)事。藤原姬允他，若推翻了當(dāng)朝政權(quán)，便承認(rèn)渤海地為屬國。而這等謀大逆之事的后果，藤原姬卻是絲毫也不在意一般。最后兩人達成協(xié)議，若兵器能按時交貨，渤海地就同意在需要時出兵壓境。這算不算送了她竺南一個大禮？饒是見過傅雪手段的自己，一時間也不得不對眼前的女人肅然起敬。

“你將這些寒鐵礦運到吳越后打算如何處置？”在回來的路上，竺南問。

“分三批送到周圍各府的鐵匠鋪子裏去。”

“這么大一批鐵器，吳越的皇帝不會起疑心么？”

“我一不掌兵，二不掌權(quán)，區(qū)區(qū)一介商人，為何要疑我？再者，我之于吳越如同你之于洛陽一樣。況且，一旦北邊鬧起了內(nèi)訌，定然會無暇南下，他們倒是樂見其成呢。”

“所以，你此次帶我來渤海地，意在告訴我，從內(nèi)分化必然是緩慢的，倒不如借著外部來激化矛盾，是么？”不可否認(rèn)，在這件事上，竺南的確受到了啟發(fā)，渤海地原本就有獨立之心，眼下恰逢京師黨派爭斗，局勢不穩(wěn)，南面用兵而無暇北顧，的確是策反的良機。一如之前在洛陽城談的那樣，她藤原姬只不過是給自己做了一個示范。由此觀之天下之局勢，南面的吳越，楚地均是對當(dāng)朝南下用兵不滿的，尤其是楚地，雙方已然成了劍拔弩張之勢。北面是黨項，契丹等少數(shù)民族，傅雪已然暗地裏跟他們打好了基礎(chǔ)，否則也不可能如此安然的生活在關(guān)外。若是將北面的幽云十六州也拉攏過來，這樣形成南北夾擊之勢，如此之大外部壓力足矣撼動本就夾雜著前朝舊部的新政權(quán)。加上洛陽城裏自己的勢力已然滲透到了各大士族門閥，到時候扶持自己的人進入兵部戶部也不是難事了。如此一來，裏應(yīng)外合，定能從王座上拉下他司燁。

“這倒也未必。想來你家主子在朝內(nèi)已經(jīng)差不多鋪好了路，她現(xiàn)在缺的只是外部條件。若是她明目張膽的活動，勢必要將自己陷入不利境地。而你，則恰好可以利用這一點，幫她創(chuàng)造好的契機，不是嗎？”藤原姬微笑道。

竺南將二十余艘寒鐵礦石運往吳越的同時，托寒朔樓的人給雷仲安送了一封信，意欲其加快任務(wù)進城，多與慕鎮(zhèn)寧以及朝中舊部取得聯(lián)系，從艮、兌兩組人裏挑幾個靈活的，想辦法安插到戶部和兵部裏面去，并再三囑咐他盯緊京裏的形式，風(fēng)頭稍有不對，保人為主。

貨船在江上走了足足走了十日才到了吳越境內(nèi)，順江而下約莫是過了三天終于是抵達了洪都府。因之前與吳之溪交好，現(xiàn)如今她竺南打著自家的旗號領(lǐng)著二十余艘貨船在江面上移動，果然是沒有一個關(guān)哨予以阻擋的，看來這南北水運的聯(lián)合已然有基本的雛形，這往后怕是更方便自己行動了。竺南聽從了藤原姬的吩咐，分別在洪都，夷陵，江州這三城的碼頭放船卸貨。她原以為此番行程到此結(jié)束，一行人打道回府隨藤原姬到洪都府休整的。未曾想，后者直接要求船隊往吳越的都城金陵的方向駛?cè)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