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大總督這個任命，有點出乎順天府尹王杰的意料。相比呆在京城，他確實更喜歡主政一方，盡管那也有掣肘，可總比京城達(dá)官顯貴滿地走，高品大員不如狗要好得多，他也不用動輒面對各種麻煩。然而，縱使他再自信，卻也知道宣府大同在戰(zhàn)后的局面絕對不好收拾。

而且，之前呂禪來傳達(dá)任命的時候，還非常貼心地告訴他，是張壽舉薦他的。

一個六品官舉薦一個二品官，這話傳出去當(dāng)然是笑話，而王杰更知道，如果不是呂禪早就得到了皇帝暗示默許，這種訊息根本就不可能傳到自己耳中。至于皇帝吩咐從九章堂中調(diào)人來充實他的左右，他也不至于理解成皇帝不放心于是安插私人，倒是非常樂意接受。

大前提是皇帝非常明智，沒有把陸家那個太會惹是生非的小胖子陸齋長塞過來！

然而，人人都知道王杰即將離京，但他這個順天府尹卻還沒有解職——因為，各級官府尚未開印，就連之前宣大總督的任命都是皇帝緊急召集內(nèi)閣大學(xué)士們，這才先姑且定下來的，所以新的順天府尹還沒出來，他不能上路。更何況，據(jù)說宣府那邊正下大雪，路上也走不成。

于是，王杰這個順天府尹雖然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倒計時，卻還安安穩(wěn)穩(wěn)地打坐在順天府，從小吏到差役固然都在預(yù)備歡送鐵面王大頭，卻誰也不敢露出半點歡容，做事也絲毫不敢怠慢。這大晚上的，前去收拾地痞惡霸斗毆事件的刑房捕頭林老虎，就給王大尹帶回了一批人。

此時此刻，二堂上的王杰盯著氣定神閑的張壽，鎮(zhèn)定自若的朱廷芳，左顧右盼的朱瑩，面無表情的阿六，他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正在那突突跳動，不由自主地就犯了頭疼。

他努力克制罵人的沖動，死繃著一張臉說：“張博士，你倒來給我解釋解釋，你們幾個大晚上跑去那等出了名荒僻，而且還常出各種案子的地方去干什么？還帶了那么多護(hù)衛(wèi)，總不能告訴我說，這是去除暴安良的吧？”

“怎么就不能是去除暴安良？”朱瑩嘀咕了一句，可當(dāng)發(fā)現(xiàn)王大頭面色發(fā)黑，眼神中殺氣騰騰，她就立刻乖巧地不敢開玩笑了，直接閃到了張壽身后。

而朱廷芳本待說話，可當(dāng)看見張壽踏前一步，對王杰拱了拱手，搶在自己前面開始解釋今晚這件事的時候，他就姑且保持緘默，站在那饒有興致地聽張壽到底怎么說。

“王大尹，今天晚上，有人私底下傳信給阿六，說要告知那老乞婆撞鼓順天府的真相。但是，一定要我和瑩瑩一塊去才會開口，所以，阿六藝高人膽大，就駕車帶了我和瑩瑩出門。但與此同時，有人給朱大公子送信，說恐怕有詐，不如多多帶人，尾隨其后……”

可聽著聽著，朱廷芳面上紋絲不動，心下卻有些哂然，張壽那聽上去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陳述，其實根本就是在瞎扯！

哪里是別人給他傳信，明明是張壽是讓江媽媽告訴他，阿六早在年三十出事之后就找了一批地頭蛇去查那些告狀背后的玄虛，如今是其中一人查到了背后玄虛，懷疑有詐，所以讓他多帶幾個人跟去，以防萬一，但別和朱宏等人混在一起，動手時也盡量留手，不要殺人。

張壽先仔仔細(xì)細(xì)說明了前因，這才開始解釋后果：“那約了阿六和我們出來的家伙，光是見面的地方就用心良苦，并不曾事先告知阿六，而是沿途設(shè)記號。而在我們到了地方后，又不出來相見，阿六好容易把他驚出來，他卻又說那老乞婆的孫女被人拿住，這才撞鼓告狀。”

見王杰聽得仔細(xì)，他就繼續(xù)說道：“那家伙說了一半，阿六察覺到不遠(yuǎn)處有人鬼鬼祟祟靠近，便抬手射箭打算把人驚走……”

這一次，王杰卻突然板著臉打斷了張壽的話：“你說阿六居然射了箭？京城之內(nèi)，不得妄動弓矢，這禁令他不知道嗎？”

朱廷芳微微一愣，這才想起，除非他們這樣可以品級的貴介子弟，又或者軍中有職司的將士，京城確實是嚴(yán)禁弓矢，心下不禁有些擔(dān)憂。可當(dāng)他向阿六看去時，卻只見少年依舊顯得鎮(zhèn)定自若，就連張壽，也并沒有流露出慌亂。

而下一刻，他就等到了答案：“阿六如今是趙國公府朱二公子的武藝教頭，因為是皇上指派的，又要教習(xí)朱二公子弓矢，所以皇上給他在銳騎營掛了個名頭，讓他支領(lǐng)了一份俸祿。”

至于俸祿多少，張壽當(dāng)然不會說——要是把阿六那份高薪說出來，那不引起公憤才怪！

王杰雖說不贊同地皺緊了眉頭，但銳騎營那是天子禁軍，堂堂皇帝要安置一個人，他卻去硬頂，那就實在是為求名不顧一切了——好歹面前這少年也曾經(jīng)在擒獲叛賊之事上立過功。于是，他就咳嗽了一聲，岔開話題道：“張博士你繼續(xù)說。”

張壽知道王杰并不是一味強項到不知道變通的人，當(dāng)下就從容往下說。

“趁著阿六正在威嚇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時，那個之前約他見面的家伙突然暴起突襲，滾到了車廂底下，一刀直刺車廂。如果不是我和瑩瑩聽到外間有動靜，生怕在車中被人甕中捉鱉，所以提早一步悄悄打開了車廂后門下了車，只怕后果不堪設(shè)想……”

簡短地將阿六把人擒獲的過程說了說，張壽又將尾隨在后的朱宏等人，說成是被不知道從哪沖出來的家伙們用棍棒逼住，于是只能奮起反擊，而朱廷芳帶著的另一路人馬則是發(fā)現(xiàn)了被阿六逼得進(jìn)退失據(jù)的那些鬼鬼祟祟家伙，于是上前擒拿……

總之，在親身經(jīng)歷過此事的朱廷芳聽來，張壽那是典型的避實就虛，九真一假，還假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而王杰也聽出了張壽這番話不盡不實，然而，他卻知道，不論如何，張壽又或者說朱家人想要弄明白背后誰人作祟，這卻是很顯然的。因此，他只不過是略問了朱廷芳和朱瑩幾句，見他們說的和張壽如出一轍，他卻是壓根不問阿六，直截了當(dāng)做出了決定。

“去知會宋推官，那些地痞惡霸由他審理。問明緣由之后直接發(fā)落，該打就打，打完之后流刑或苦役，大牢里不要塞那么多人，順天府衙的牢房快被層出不窮的案子堆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