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作之助已經不是港口黑手黨的人了，太宰治從織田作之助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后臉上故作驚詫，刻意假裝用力錘了一下酒吧吧臺，“可惡，以后豈不是不能經常一起喝酒了！”

這個消息他早就知道了，他關注的人的消息，會有人自動送到他桌子上，見到織田作“辭職”的消息，并不是沒有驚詫，但還是被織田作的異想天開戳中了笑點。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從黑手黨“辭職”的人。

非常有意思。于是太宰治黑字一簽，織田作之助“辭職”的道路通順還有車搭，迅速的不得了。往前翻一翻，就會發現織田作之助的異常是在“清理倉庫，但是倉庫年久失修坍塌差點被埋在廢墟之下”開始的。

對于底層人員來說，差點被壓在房子底下死掉的確容易叫人產生大徹大悟的想法，從而做出一些沖動之下的決定。至少織田作之助的上級覺得這個想法十分合理，甚至有些同情他。打掃衛生結果差點死掉，這也太倒霉了吧？

但是太宰治了解織田作，無論是他的經歷，還是他的想法。單純一個房子“意外”垮塌不足以改變他的決定。

織田作之助是個神奇的人。明明是個黑手黨卻不愿意動手殺人，保持著奇怪的堅持，明明擁有輕易便能夠當上干部的能力，偏偏被“欺負”也一點不生氣。因為他足夠有趣，所以太宰治能夠將精力放在他身上，偶爾捉弄他，反而得來一個“拿你沒辦法”的沒脾氣眼神，久而久之，竟成了可以坐下來一起喝酒的關系。

“喝酒還是可以的。”織田說，“只是身份變了之后再來這個酒吧不太方便，我們可以約其他地方。”

太宰治喝了一口酒，又渾身沒骨頭似得趴下了，“算了吧。”他說，“如果決定脫離黑手黨，最好跟我斷絕關系。身為‘普通人’跟黑手黨的干部糾纏在一起，會有麻煩找上你。”

太宰治說的是事實，織田作之助無從反駁，但是太宰治的樣子，實在叫人放心不下。他身陷黑暗，除了自己跟安吾，幾乎沒有說得上話的朋友。雖然以朋友的身份自居看起來實在沒有自知之明，但是織田認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是朋友。

織田陷入思考中。這時候，安吾來了。老遠就傳來他說話的抱怨聲，“這次的客戶真是麻煩，什么為了保險起見非要在雨中交易，被害妄想癥過于嚴重，害的我衣服都被雨淋濕透了。咦，你們怎么了？”察覺到太宰和織田之間的異狀，坂口安吾十分驚奇，“太宰你又做了什么，織田這個老實人居然會有情緒？”

“織田退出黑手黨了。”太宰蔫蔫道。

“什么？！”安吾震驚道，酒吧地下暗沉沉的吊燈被震的晃了晃，原本趴在他座位旁邊的三花貓“喵”了一聲，嫌棄地轉移到另一邊挨著織田作之助的位置上。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剩，安吾清了清嗓子，掩飾道：“啊，能退出也是好事，雖然底層打雜遇到危險的情況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以后能夠過上正常的生活就太好了。”安吾真心祝福，“不過以后能見面一起喝酒的機會恐怕就少了。”說到這里，又有些遺憾。

但這遺憾轉瞬即逝，安吾又道：“所以太宰是為了這個不開心嗎？”

“倒也還好。”太宰說，“我只是有些感嘆，命運這種東西真是奇特啊——如果真的有命運這一說。我遇到織田作又遇到安吾你，算不算命運的一種呢？如果命運真的有‘注定性’，得到的東西注定會失去，這一點我早就習慣了。”

“命運這種話題對我來說還是太深奧了，不過，有一點我想反駁。”織田表情認真，他是真心這樣以為的，“如果命運注定要你得到，那‘得到’肯定不是為了叫你失去。你太悲觀了，太宰。”

“悲觀？這難道不是擺在我面前的事實么？”太宰治直起腰，冰冷的目光落在織田身上，似乎穿透了他的靈魂，所以那莫名其妙的靈感才會使他覺得渾身冒冷汗。這冷不是因為害怕，織田作之助忽然意識到，太宰治是個比很多成年人都聰明太多的孩子，而聰明的孩子如果無法遇到跟他可以站在同等高度的同行者，這么他就是孤獨的。

織田一瞬有些后悔，他不該用那種旁觀的、高高在上的語氣指手畫腳，哪怕他并沒有那個意思。“對不起。”織田很果斷的道歉。

太宰治很好說話地揮揮手，“我原諒你了，反正以后也不會再見面了吧。”

安吾在一旁欲言又止，但是太宰的話語無從反駁。黑手黨跟普通人之間的界限何止鴻溝。

“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情了。”太宰治沒事人般，催促安吾道：“安吾說說你吧，又做了什么有意思的交易？”

僵硬的幾乎要“嘎嘣”斷掉的氛圍結束，坂口安吾松了口氣，他順勢打開自己的公文包，包里是一把濕透的被包起來的雨傘，一塊手表，還有一架相機。

“沒什么有意思的東西，這次的交易是這塊古董手表。”展示完之后，安吾就要收齊包，太宰阻止道：“唉唉，等等，那個是相機吧，不如拍個紀念合影吧。”

“嗯，也好。”安吾停止收包的動作，將相機拿出來擺放到合適的位置，并設置了自動拍照的時間，而后匆匆坐回自己的位置，面朝相機臉帶微笑。

他們的排列是這樣的，安吾在最右邊，織田在中間，織田的左手邊是太宰，三人興致高昂的面朝相機，在燈光最后閃爍前，不知是不是意外，太宰治閉上了眼睛，只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這是三個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時也是唯一有的一張合影。

合影完，織田道：“太宰，我想好了。我要留下來。”

安吾沒說話，太宰倒是瞥了他一眼，織田繼續說著：“我想了想，孩子們的事情也好解決，只要在被人發現他們跟我之間的聯系之前，將他們送走，以后斷開聯系，那他們就不會時刻因為我的緣故陷入危險。”這是個難以做下的決定，以后或許還有別的辦法，但是現在，織田冥冥之中有所預感，如果結束之后就這樣直接踏出酒吧，那他跟太宰以后再也做不了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