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孟懷辭抬手輕觸自己的左肩，那裏有宋清音今日難耐至極時(shí)抓出的痕跡。

這三日于他而言像是做夢一般，他心中萬分感激那個(gè)將宋清音送至他床榻上的人。

既救了他的音音一命，又讓他夙愿成真。

若非宋清音擔(dān)心給恩人添麻煩，不愿說出那人姓名，否則他定要備上厚禮，叩首致謝。

*

宋清音的恩人剛被祁銜清帶到了御書房門口。

寧云簡正坐于御案后的龍椅上批奏折，聽見肖玉祿稟報(bào)，放下御筆，上身微微往后一仰，閑然靠在椅背上，抬眸淡聲道：“請他進(jìn)來?！?

須臾，沈矜穿著一身墨綠窄袖衣袍走到殿中，眼中飛速掠過一絲掙扎，木著張臉跪地叩首：“玄陰門宗主沈矜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睂幵坪喣抗庖频叫び竦撁嫔?，“賜座，上茶?！?

沈矜木著張臉再次開口：“多謝陛下?！?

寧云簡靜靜打量了下首坐著的沈矜片刻，見他唇紅齒白、粉面桃腮，若非面部輪廓稍稍硬朗了些，不然真是比女子還要貌美，忍不住覺得慶幸。

好在阿檸不喜歡這種男生女相的俊俏郎君。

沈矜用茶蓋刮了刮杯沿，感受到天子的目光，暗暗咬了咬牙，旋即仿若無事般抿了口茶。

寧云簡只當(dāng)沒瞧見他對(duì)自己的不敬，輕輕笑道：“王逸是你殺的？”

沈矜立時(shí)放了茶盞起身拱手行禮：“草民萬萬不敢殺害朝廷命官，只是救人，并未行兇。”

在帝王身側(cè)旁聽的祁銜清嘴角一抽。

寧云簡垂眸看了沈矜片刻：“既如此，那便不是你殺的罷?！?

“那處宅院位于深山之中，隱秘難尋，你卻只廢了兩日不到便救回了宋姑娘。”寧云簡話音少頓，緩緩道，“玄陰門果真厲害，竟敵得過朕的影衛(wèi)?！?

這話聽起來叫人惶恐，沈矜卻仍是先前那副表情：“陛下明鑒，草民能做到，只因曾夢見過宋姑娘被擄一事，醒來后發(fā)現(xiàn)夢中每一幕都應(yīng)驗(yàn)，所以才上了心，去了趟南郊，將人救下?！?

“夢？”寧云簡喃喃重覆，直直看著他，眸光微動(dòng)，“所以你引朕主動(dòng)召見你，是因夢中還發(fā)生了別的什么事，對(duì)嗎？”

卻見沈矜不知為何忽地沈默下來。

寧云簡蹙了蹙眉：“沈矜？”

沈矜回過神，表情恢覆成先前的木然：“草民夢見——”

他抬眸迎上天子的視線，自朱色唇瓣中幽幽吐出五個(gè)字來：“陛下駕崩了。”

“大膽！”肖玉祿猛地瞪大了那雙小眼睛，尖聲喝道，“沈宗主還請慎言！”

沈矜冷冷看他一眼，輕嗤了聲。

寧云簡側(cè)眸用目光示意肖玉祿噤聲，爾后看向沈矜：“你接著說。”

“此后十年間，首輔府滿門抄斬，孟國公府被驅(qū)逐至南境，鎮(zhèn)國公府男丁流放北境、女眷幼童留京，御史大夫撞柱而亡，禮部尚書撞柱而亡，御史中丞撞柱而亡，左右諫議大夫撞柱而亡，平西將軍賜死，血襟司指揮使賜死，太子三師自請告老還鄉(xiāng)……其余被貶官員不知凡幾?！鄙蝰嬲Z調(diào)平靜地說完，定定看著寧云簡，“哦，還有兩個(gè)，差點(diǎn)忘了說?！?

寧云簡死死盯著他。

沈矜動(dòng)了動(dòng)唇瓣：“皇后傷心病逝，太子被廢，驅(qū)逐出京。”

“絕不可能！”寧云簡再難克制，拍案而起，臉色慘白如雪，渾身不受控制地發(fā)顫，森然道，“沈矜，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祁銜清和肖玉祿侍奉寧云簡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態(tài)，立時(shí)跪地大呼“陛下息怒”，只余沈矜立于下首，不發(fā)一言。

寧云簡大步走到沈矜面前，攥住他的衣襟，寒聲道：“夢之一說太過荒誕，朕即便早逝，也會(huì)勸得皇后好好活下去，會(huì)讓朕的皇兒即位，只要天下太平，縱然吾兒年幼，朝中良臣眾多，定會(huì)盡心輔佐他，又豈會(huì)有百官被殺被貶之禍？”

“可若天下不太平呢？”沈矜定定看著他，“若有內(nèi)賊將陛下將死一事告知兩個(gè)鄰國，并奉上城防圖，兩國齊攻我大昭，陛下也敢將皇位傳給年僅十歲的太子嗎？”

寧云簡攥著他衣襟的手狠狠一抖。

沈矜閉上眼：“將皇位讓給瑞王，保全大昭，是陛下，太子，首輔，鎮(zhèn)國公，孟國公，次輔，宣平侯七人共同商議后決定。此后種種結(jié)果，都在七位預(yù)料之中。”

五位重臣，最后只有宣平侯安然無恙，只因他不僅是寧云簡的親舅舅，也是瑞王的。

“至于皇后，”沈矜穩(wěn)著聲線道，“她有多……喜歡你，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你一走，她如何還能活得下去？你再如何勸她，再如何費(fèi)盡心思為她謀劃保她安寧一生，又有何用？她笑著答應(yīng)，只是不想你走得不安心罷了?！?

“當(dāng)然，”沈矜扯出一個(gè)笑來，眼中卻沒什么笑意，“這只是個(gè)夢而已，不一定是真的?！?

寧云簡出神許久，隨即恢覆先前的冷然端肅：“那個(gè)叛國賊是誰？”

“王逸的長姐。夢中宋姑娘被王逸數(shù)度玷污致死，孟次輔見到宋姑娘的尸首后崩潰至極，瘋而虐殺王逸，王氏女記恨陛下與皇后包庇孟次輔，是以叛國。”

寧云簡不由凝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