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白鷺飛后，我不愿再想起炙肉館裏聽到的事。是與非，真與假，不去想就可以與我無關(guān)。反正我也活不到與我有關(guān)的那時候去。
只是心一亂，生活中的一切都像是亂了套。
金斗姐弟二人的爹娘找來了白鷺飛，一群人又哭又吵地大鬧了一場，逼得姐弟二人和家裏斷絕了關(guān)系。期間一個青年自稱是新到任的縣令，出面和姐弟二人主持了公道，幫他們做了見證。而后那縣令又找到我，問我的兄長何在。原來是以為白鷺飛的少東家理所應(yīng)該是個男人，而非我這個看起來病弱無能的小女子……就連夢也亂糟糟的，嚷得人頭昏腦漲。
不過這天也是我第一次見到金斗的姐姐銀葉。一開始是穿著云璧的舊衣裳站在人群裏，裝扮樸素，還躲在酒樓裏的茶倌兒伙計，丫頭婆娘們后面，卻依舊可見容色清冷昳麗。后來見弟弟為了維護他，寧可答應(yīng)給父母按月付錢也要斷絕親情緣分，求得自己周全，又泫然涕下，不聲不響地藏了起來。等到父母離去，姐弟二人才正式來到我面前。二人行了禮，金斗認(rèn)真地道歉解釋說其實之前父母就來找過他，但幾次托人傳話他沒有見他們。所以事情才鬧到今天這個地步。而銀葉則是為了感謝白鷺飛的收留，二來請求給他安排些更有用的事。
這姐弟二人果真如丁四娘所言，水靈靈的。尤其姐姐銀葉，站在眼前便是活色生香，容貌柔美卻神情堅毅，和我想象中的水鬼完全沾不上一點邊。這樣美的人，便是什么都不做，單單養(yǎng)在園子裏都令這園子增色不少，只是看著都讓人賞心悅目，心情暢快。可惜身在泥淖，珍貴的美貌也成了懷璧之罪。
回到房間，心情煩亂之余翻出自己偷偷畫的雎獻的肖像。這是在他離開大澤縣后畫的，一連畫了好久，雨夜窗外回眸，藏書樓下重逢，孔雀湖臨水照影，舞劍，牽鹿，吹簫，可怎么畫都不滿意，而這是僅存的一張。
可這僅存的一張，看來看去也是越看越不滿意。畫下他的相貌，是為了方便記住他的樣子。可這是他真正的樣子嗎？難怪自己向來不擅長畫人像，卻能畫出他的樣子。還以為自己情之所至，金石為開，原來是因為他只給我展現(xiàn)了他的其中一面。因為簡單，因為干凈，所以那張面孔就變得容易描摹和捕捉。
好吧，就當(dāng)沒有這回事，就當(dāng)自己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發(fā)生，拋開那些懷疑心裏還能好過點。
然而即便強裝若無其事，一些細(xì)小的線索還是會時不時咕嚕一聲冒出來：他說過他不被父親寵愛，被迫去了軍中歷練；他不肯和瓊音閣的人打交道；他說八個月后就會回來，讓我等他；他從來沒好奇過我的父母家人，來歷去處；還有關(guān)于戚國戰(zhàn)事的種種評論……
……這好像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我該怎么把它完全忘掉？
隔天又拜托喓喓找英子討要他之前為雎獻寫話本時留下的手稿：“不管有沒有寫出來，草稿是什么樣子，哪怕上面只有一句話，一個字，我都要。”書院每半個月會集中焚燒廢紙草稿等物，但聶英子覺得自己少有動筆的事傳出去很丟臉，所以總是等房間的廢紙攢到一大堆再去清理，而他兩個月前才剛清理了一次。
結(jié)果只得來一大團廢紙，那些皺巴巴的只字片語裏有用的信息不少，但都是我已經(jīng)知道了的。
所以雎獻，戚國六王子風(fēng)弈。他們，難道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還是雎獻在說謊？或許是他盜用了別人的經(jīng)歷，捏造了一個身份，這些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也可以是竊來的。
去年戚國來使入京，戚國使臣為六王子風(fēng)弈求娶昭越公主，被舅舅拒絕……這和雎獻的出現(xiàn)有關(guān)系嗎？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裏，又為什么會那么巧救下我。依稀記得，當(dāng)時在場的戚國人中并沒有六王子。所以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如此周密地隱瞞身份，究竟是因為身份的特殊，還是不想在我面前露出破綻？
……無數(shù)個疑問攪擾在腦海裏，纏成了一團亂麻，還是一團過期的亂麻——如果雎獻沒說謊的話，他一開始所說的兩年后才會再回來。說不定就是兩年后再次來求娶的意思。畢竟，兩年后就是我“守王陵”結(jié)束的日子。不過，這些真相我是等不到了。早知道，還不如存著一個空想，也比現(xiàn)在被滿腦子解不開的疑惑困擾地好。
兩天后，人在園子裏畫畫，云璧忽然趕來：“那個縣令老爺派人來了。”
我：“怎么了？”
云璧：“他派來的人是在和杜大叔打聽你的消息，那是個媒人。”
“媒人？”我思索著媒人這個詞的具體含義。
云璧沈住氣，進一步解釋：“是來和你說親的。”
“說親？”我沒忍住笑了出來，“說親，才剛見了一面就說親，這也太草率了吧。”
“我看對方好像挺正經(jīng)的。”
“這么說，他是認(rèn)定了我會答應(yīng)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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