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小溪搖搖頭：“我沒有告訴他，因為他回來也沒有用。他的任務(wù)是好好求學。”

莊小溪說話時經(jīng)常會采用這樣決斷的語氣，很少同別人商議。她的這種作風從那張家庭合影上似乎也能看出來。

一家三口，莊小溪是最矮的，但她卻當仁不讓地站在中間。旁邊的兩個男人都在向她靠攏，三個人體側(cè)相貼卻未相擁，可見這種靠攏并不是親密的體現(xiàn)，而是一種對權(quán)威的遵從。

羅飛已完全了解這個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這也并不奇怪：如果沒有這種強勢的性格，一個女人又怎能高居省城醫(yī)學院副院長之職？

那么作為男人的李俊松，在這樣一個家庭中又是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呢？

羅飛的目光暫時離開那張合影，轉(zhuǎn)向了西面墻上的其他照片。這些照片多是一些風景照，有山水、樹木、夕陽等。羅飛雖然對藝術(shù)不在行，但是也能看出這些照片拍得頗具水準。他一邊看一邊問道：“這些都是李俊松拍的嗎？”

莊小溪點點頭：“攝影是他唯一的愛好，他幾乎把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花在這上面了。”

羅飛“嗯”了一聲，繼續(xù)向著那些照片端詳，忽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側(cè)過頭來問道：“你們家是不是有輛車？”

莊小溪看著羅飛：“是啊。”

“那李俊松一周前離家的時候有沒有開車？”

莊小溪點著頭說：“那車一直都是他開，我沒有駕照的。”

羅飛露出喜色，緊接著提出一連串的問題：“是什么車型？什么顏色？車牌號多少？”

“是一輛白色的凱美瑞，車牌號是xaek282。”

莊小溪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羅飛一直用眼神盯著身旁的尹劍。尹劍會意，先凝神聽完，隨即一點頭說：“記下了。”

“趕快安排人去查吧。”羅飛揮揮手說道，“我要知道這輛車最后到達的地點。”

尹劍拿著手機到屋外通話去了。百合家園的小區(qū)門口肯定是有監(jiān)控的，而這一片地處鬧市，周圍各個交通路口的監(jiān)控也很多，如果不出意外，應(yīng)該能順藤摸瓜般查出李俊松離家當晚的行車路線。

“你怎么知道我家有車呢？”書房內(nèi)的莊小溪忍不住問了羅飛一句。現(xiàn)在很多年輕人都會買車，但是像自己這樣年近半百的人多半還是不會開車的吧。

羅飛伸手指著墻上的那些風景照：“這里有很多照片都是在市郊拍攝的，那都是些很偏僻的、未經(jīng)開發(fā)的風景區(qū)，人煙稀少，也不通公車。李俊松經(jīng)常到這種地方去攝影，我想他應(yīng)該是自駕出游的。”

“你的分析很準。”莊小溪贊許地看著羅飛，“其實李俊松學車買車，就是為了滿足這個攝影的愛好。”

羅飛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對于他來說，這樣的觀察和分析根本不值一提。隨后他轉(zhuǎn)了個身，走向了對面的東側(cè)墻壁，那面墻上也掛著好多相框，相框里嵌著的照片卻不同尋常。

“這些是什么？”羅飛略帶詫異地問道。他還從沒見過有人會把這樣的照片張貼在自家書房。

“這些都是換腎者的x光片。”

“x光片？”羅飛還是不明白這種東西被掛在書房的用意。

莊小溪詳細解釋道：“李俊松以前是人民醫(yī)院腎臟移植中心的專家，他主刀做過三十二例腎臟移植手術(shù)，每一例都很成功。他把這些病人換腎后的x光片都保存下來，掛在書房里留作紀念。”

“三十二例成功的手術(shù)。”羅飛贊嘆道，“確實是個值得自豪的成績。”

莊小溪抬起手，在那些灰黑色的膠片上輕輕撫摩了一會兒，然后她回過頭來說道：“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吧？為什么我一定要保住李俊松的手指。”

確實，右手拇指對李俊松來說具有格外重要的意義，但這份意義真的值得冒生命風險來爭取嗎？羅飛還是持保留態(tài)度。但他已經(jīng)了解到莊小溪的行事風格，也了解了這個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所以他也沒有多說什么，自顧自又溜達到小屋北面，往書柜里張望了幾眼，卻見那里面碼放的全都是專業(yè)類的資料書籍。

尹劍這時回到了書房內(nèi)。他向羅飛匯報說：“排查監(jiān)控的人手已經(jīng)安排好了。另外技術(shù)科那邊剛傳來消息：指紋比對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那根斷指確實就是李俊松的右手拇指。”

羅飛看了莊小溪一眼。后者并未顯示出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把手一抬說：“我們回客廳坐吧。”

三人又在客廳坐下。這次莊小溪先問羅飛：“現(xiàn)在你覺得李俊松是個什么樣的人？”

“內(nèi)向、專注、敏感。”羅飛根據(jù)剛才的感覺給出評價，“他樂于享受屬于自己的小世界，不喜歡受到外人的打擾。”

“沒錯，他是一個孤獨的人。”莊小溪首先贊同了對方的評判，然后又加上自己的注解，“孤獨，而且軟弱。”

“軟弱？”羅飛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聽到莊小溪這么說了。

“他不喜歡和別人打交道，本質(zhì)的原因就是害怕。他不懂得拒絕，更不懂得反抗。在當今社會，這種性格肯定是要吃大虧的。別人都在欺負他。可是他寧愿把自己封閉起來，也沒有勇氣做出改變。”

莊小溪說話的語速很快，透出一種煩躁的情緒。羅飛禁不住要問：“所以你很討厭你的丈夫？”

可是莊小溪在輕嘆一聲之后，卻又給出完全相反的回答：“不，我很愛他。”

“是嗎？”

莊小溪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和李俊松是大學同學，他從來都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當年我就被他那種憂郁的文藝氣息所吸引。這樣的男人在醫(yī)學院里是不多見的。是我主動追的他，結(jié)婚后我們的感情也很好。”

“可是聽你剛才的意思，你是希望他做出改變的。”

“這并不矛盾，因為愛情和生活本來就是兩回事。”莊小溪的嘴角輕輕一挑，又特意看著羅飛補充道，“??等你結(jié)婚之后就會明白的。”

羅飛確實沒有婚姻的經(jīng)驗。他只能尷尬地聳聳肩膀，用試探的口氣繼續(xù)詢問：“你是說李俊松的性格仍然讓你著迷，可是這種性格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了你們的生活？”

莊小溪糾正道：“不是我的生活，是他自己的生活。”

羅飛意識到了什么：“你在說他丟掉工作的事？”在得到對方點頭認可之后，羅飛再次表示不解，“我聽說那是一次醫(yī)療事故，這和他的性格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莊小溪淡淡地反問：“醫(yī)療事故經(jīng)常會發(fā)生，可是有幾個醫(yī)生會因此丟掉工作？”

羅飛聽出了言外之意：“那他是被誰給坑了嗎？”

“出了這種事情，或者醫(yī)院扛下來，或者找個替罪羊。”莊小溪冷笑道，“不過既然有李俊松這樣的軟柿子在，不捏你捏誰呢？”

看來是醫(yī)院為了推卸責任，主動把李俊松給拋棄了。羅飛“嗯”了一聲道：“在這件事之后，你就覺得李俊松必須有所改變？”

“不改變行嗎？他整個人都變得特別消沉。我一直在鼓勵他：‘憑你的業(yè)務(wù)能力，到哪里不能發(fā)展？’可你知道他說什么？他居然說：‘我再也不想當醫(yī)生了。’這不是自暴自棄嗎？這時我終于明白了，如果他不改掉那種軟弱的性格，那他永遠都不會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