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擴和趙榛回得城來,天光已微明。
夜里落了霜,城墻、街上薄薄的一層銀白,像是下了場小雪。
城郭巷陌人家,公雞已經開始叫了。
敲開院門,匆匆出來的靈兒,看見趙榛臉色蒼白、渾身是血,嚇了一大跳。
馬擴不及解釋,扶著趙榛下馬進屋。
大通老人也已起來,與靈兒一起查看傷情。趙榛的胳膊腫得老高,黑烏烏的胳臂,血肉、碎衣粘在一起。
靈兒拿來藥囊,小心清理了傷口。馬擴擎起油燈,老人俯身下去,細細看過,臉上的神情捉摸不定。起身到了內室,窸窸窣窣半天,找了一個小圓瓷瓶出來。
老人顫悠悠擰開瓶塞,倒出一些藥粉在手上。一股辛辣味道伴著幽幽的甜香,立時四散開來。那藥粉顏色微黃,顆粒細細,狀若秕谷。
老人將藥粉輕輕彈在傷口處。說來神奇,血很快開始凝固。靈兒重又清理,用紗布包好,扶趙榛去靜室安歇。
老人這時才對神色焦急的馬擴說道:“馬大人不必擔心了,都是皮內傷,沒有傷筋動骨,并無大礙,只是失血太多。不過,倘若不能很快止血,也會有性命之憂?!?
遂指指手中的藥瓶:“這是家師安道全先生密制的止血生肌三散,我一直寶藏著,不想今天有了大用場?!?
稍停,老人心有余悸地說道:“真是萬幸,差一點點就傷及骨頭了。若那和尚的禪杖稍正分寸,王爺的這只胳膊怕是要廢了?!闭f得馬擴也是心里一凜。
看趙榛無事,馬擴辭別老人趕往府衙。
踏白兵來報,金營大火已滅,糧草燒毀多少不得而知。只聽說訛里朵大發雷霆,揚言必要報復宋軍。
顧羽急問昨夜的情況。馬擴簡要一說,顧羽連連稱好。
王如龍卻無喜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欲言又止。
馬擴等他半天,看他還是說不出話,轉身自去找沙真安置防務去了。
趙榛流血雖多,傷情其實并不嚴重,靈兒卻哭得稀里嘩啦。惹得大通老人直逗她:“靈兒,靈兒,爺爺生病,也沒見你哭得這么傷心!”
靈兒抹抹眼淚,臉一紅,不好意思地笑了。
神醫安道全的藥確是神靈,加上靈兒悉心照料,沒出幾天,趙榛的胳膊雖然還微微腫痛,但舉著伸縮已無甚障礙。
老人沒催他走,馬擴忙得也一時無暇顧及,趙榛自己更樂得在這里住下去。
小怪自由來去,有時幾天看不到它。
趙榛知道小怪天生怪異,少有什么能傷害它,也就隨它去了。
只要不下雪,大名府的冬天還是不那么讓人討厭的。
陽光和暖。
午后,大通老人在房中歇了,靈兒被城南南河門外的一戶人家接去診病。趙榛連日躺著,有些煩悶,看外面天氣晴好,便到院子里隨意走走。
忽聽得院門響動,抬頭望去,只見一頭發花白、彎腰弓背的老婦人,顫顫巍巍走了進來。
趙榛以為是來求靈兒看病的病人,忙走上前攙住她:“老婆婆,靈兒去城南診病了。你要是不著急,就在這里等等吧。”
那老婦人微微揚起頭,滿臉的皺紋,一雙眼睛卻水波流動,瑩瑩照人。趙榛不禁一愣:這眼神怎么如此熟悉?
那老婦人卻早已低了頭,嗓音啞?。骸昂煤⒆影。俏业鹊劝?!”遂在院中大通老人常坐的交椅上坐下來。
老婦人一襲布衣,身形卻不臃腫,用手捶著背,不住地咳嗽。
趙榛去房中到了一杯熱茶,遞給那老婦人。
那老婦人雙手接了,口中連聲稱謝:“好孩子啊,謝謝你啦!”慢慢啜著,仍是咳嗽不止。
趙榛見老婦人痛苦,心中不忍,便去幫她捶背。
那老婦人像是很享受,口中卻呼呼喘著氣:“慢點啊,可別把我這身老骨頭敲壞了!”
趙榛望去,見那老婦人一張臉皺紋堆起,菊花亂綻,似要笑出聲來;端著茶的一雙手卻瑩白如玉,竟如那青花瓷杯一般,不禁呆了,手中不覺停了下來。
老婦人忽覺背上一松,手停在嘴邊:“捶啊,別停下!”
趙榛愕然。那老婦人又咳嗽幾聲:“好孩子,接著給婆婆捶背,賞你銀子!”
趙榛似墜入霧里,茫茫然不知所以。
老婦人看著趙榛的樣子,再也忍不住了,一口茶忽地就噴了出來,隨即大笑。笑聲如鈴,極是悅耳,那還是什么老婦人,分明是少女的聲音。
趙榛不知所措。
那老婦人的手忽地在臉上一晃,揭下一張薄薄的面具,一張汗涔涔、俏艷如花的臉就露了出來,正是靈兒。
趙榛錯愕,靈兒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
閑來無事,趙榛請馬擴帶了《武經總要》《虎鈐經》,接著讀下去。
《武經總要》是大宋仁宗皇帝為防武備松懈,將帥“鮮古今之學”,不知古今戰史及兵法,特令天章閣待制曾公亮、工部侍郎參知政事丁度等,歷時五年編撰而成。
前集詳述宋代軍事制度,含選將用兵、教習訓練、行軍宿營、古今陣法、城池攻防、火攻水戰、武器裝備等。后集則輯錄歷代用兵故事,逐一品評歷代戰役戰例,詳解用兵得失。強調用兵“貴知變”,“不以冥冥決事”;“兵家用人,貴隨其長短用之”。沒有膽怯的士兵和疲惰的戰馬,只因訓練不嚴而使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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