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按著遠近路線,專門去送宮花,林黛玉只就著賈寶玉的手看了看,然后問只她一個人有,還是其他姑娘都有?周瑞家的回說都有了,林黛玉就說:“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與前面“三春”隨意挑兩支,平兒撿了四支并送給秦可卿兩支,形成鮮明對比——大家都沒有挑,只隨意撿了幾支,只林黛玉提到了挑,并且埋怨剩下的才給她。
不管是建筑還是衣物裝飾,古典美都是講究對稱的,宮花每人兩支,是左右對稱,一次需要上頭兩支的意思。這也說明,12支宮花是一模一樣的,并不需要挑選。林黛玉此時這樣說,映襯的是別的事——三春搬出去的真正原因。
第五回開頭就寫了,林黛玉常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在房中垂淚等,這與林黛玉平時在賈府感到的來自同齡人的“冷待”有關。賈寶玉在一群女孩子里自然是受歡迎的,“三春”是姐妹,更加親和一些,很可能還抱團了,薛寶釵和善,還有薛姨媽陪著。這樣一來,就只林黛玉融不進去。賈母和賈寶玉都是大家的,不是她一個人的。時間長了,自然也就養成了這樣敏感抱怨的性情。這跟身體不好沒關系,就是性格問題——在別人家,別人的一致排外,很容易讓小女孩覺得自己是不受歡迎的,甚至形成他們都想趕她走的錯覺。
其他姑娘就是指“三春”,“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這句話看似埋怨,實際上也是一種解釋:“老太太不是因為我趕他們出去的,是他們自己選的。我在他們家里,一向都是他們挑剩下的才給我。”
賈寶玉此時趕緊接過話問薛姨媽和薛寶釵,并當時就讓人去瞧瞧,除了會做人、會說話,也是說賈寶玉與薛姨媽、薛寶釵感情是真的很近。
老人家本身想著熱鬧,結果女孩子之間不和氣,總是鬧得不愉快,特別是林黛玉總是這樣夾槍帶棒或者哭哭啼啼的,就讓“三春”搬到王夫人那邊去了。正常情況,“三春”如果在老太太院里有住處,嫌人多,也應該是賈寶玉搬去王夫人處才對。
后邊我們看到,除了史湘云,沒人跟林黛玉開玩笑;談詩作詞的場合,林黛玉很少接“三春”的話,“三春”跟林黛玉交流也很少;除了賈寶玉、薛寶釵,“三春”都不跟林黛玉一處玩,基本不單獨往來,就是因為住在一起的時候鬧了矛盾,大家都記了下來。“三春”心里自然認為他們被賈母找理由趕出去是因為林黛玉,或者賈母更偏疼林黛玉,自然不愿意搭理林黛玉。
小矛盾就是前面的林黛玉經常找賈寶玉埋怨,大的矛盾才會鬧到三春搬出去。《紅樓夢》被稱為沒有閑筆,前面不寫后面寫,這事件應該很類似查秀春囊,大致也就是分東西、爭排位那種,“別人不要的才給我”。查秀春囊事件,薛寶釵搬了出去,這件事里,薛寶釵也是回避態度——都是客人,她不會主動去找茬的。
迎春、惜春與探春是一起長大的,天然挺探春。探春找茬的原因就是小孩子爭寵,無非是剛開始時賈母對林黛玉比較好,后邊三人對陣一人,賈母只會更加偏幫林黛玉。
“三春”都是庶出。迎春懦弱,凡事沒有意見,林黛玉是嫡出,受賈母寵愛,自然想要凡事爭先,惜春太小,與林黛玉對陣的只能是探春。這背后很可能也有王夫人、趙姨娘的慫恿——賈家又不是沒有女孩,凡事還讓她爭了先嗎?在賈母面前,只能是姑娘們相爭,再厲害的丫鬟、婆子也是說不上話的。階級分明,一旦他們卷入姑娘們的爭斗里,無論對錯都是當場趕出去——好好的姑娘們,都是被你們挑唆的。
作為賈母來說,偏幫林黛玉也不至于就因此埋怨自家孫女,她很容易從這些事情里看出這些人的性情和本領。維持小姑娘之間好關系的秘訣就是距離,薛寶釵和林黛玉、三春關系都很好。有地方住還讓他們在一起住了許久,很可能也有觀察的原因。
探春背后的直接關系就是趙姨娘,迎春和惜春、林黛玉背后都沒有大人,探春肯定勝出。在這一系列事件中,林黛玉非常明白,她的靠山是賈寶玉,然后才是賈母,林黛玉一直緊靠賈寶玉。
迎春卻沒看明白,她的靠山是賈母和探春。司棋是專門配給她的厲害丫鬟,有賈母壓著、探春看著,自然是厲害對外、忠心對內的。迎春一旦外嫁,還在奶媽和司棋之間搖擺,籠絡不住司棋,還不如把司棋趕出去吶——迎春不救司棋基本上她也就是死路了。
司棋他們敢囂張是因為迎春,迎春不立起來,他們就是無理取鬧。仆強主弱,平時被應付得多了去了,說不定私下還被欺負。迎春只是懦弱,她又不傻,她比恨外人更恨司棋,能趕出去她心里比誰都高興,留司棋是不可能的。哪怕知道外面有火坑,她也不會帶司棋去,她怕司棋把她推坑里。趕司棋,很可能就是王夫人之類試探迎春的底線,看她跟司棋究竟有沒有繼續“合作”的可能。悲劇的焦點就是與世俗價值觀反著來,最終大家都不得好死。
這也為探春管家和遠嫁埋下了伏筆——管家不只是厲害,還得能維持住眾人,需要有方法;去到番邦,必須是個“能戰斗”的。斷線的鳳凰風箏,也就是不受賈家掌控,也不從賈家得利,應和了薛寶釵那句“好風憑借力”,隨世事飄蕩的意思。
以《紅樓夢》的一一對應、以內寫外來看,迎春就是賈璉在外邊的處境和處事方法,探春是賈寶玉,惜春是賈蓉。王熙鳳就是專門配給賈璉的司棋,出事之后,賈璉先出來指責王熙鳳。
薛姨媽家是皇商,專門寫到堆紗花兒,除了說明這是薛家的生意門路之一,也是說薛家跟皇宮后院有來往、有走動,能夠探聽到消息。
賈瑞家的看到王夫人跟薛姨媽相談甚歡,大概也是看了笑話,很開心。薛姨媽此時送宮花,是善后的,也是安慰林黛玉的——林黛玉只最后兩支,就問了一句“是姑娘們都有還是單送給我的”,看盒子也知道宮花很多,這里是明知故問。
作者在這里不寫事,只一句帶過并留下隱筆,是因為都是小孩子,他們做的事都是背后有人慫恿的,寫出來并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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