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郫南、湯縣兩地縣令，先放他們歸職吧。”虞沨又說。

施德大驚：“世子，他們可有……”

“可有什么？瞞災(zāi)，還是貪贓，此事疑點甚多，還待細察，底下縣丞、主薄之言不過空口之辭，并非實據(jù)，而我往郫南一行，卻聽說兩個縣令官聲甚佳，這匿災(zāi)之事究竟如何，還不好說。”虞沨淡淡一言：“施知州不待我身臨并州，就將人入獄，太過輕率了。”

施德連忙起身，似有逼迫之意：“但下官的確未曾獲報。”

“或者是其中出了紕漏也不定，底下人有意瞞災(zāi)也不是不可能。”虞沨看了施德一眼：“圣上授命于我嚴察此事，怎么，施知州莫非是質(zhì)疑我不辨事非，受人蒙蔽不成？”

施德心頭窩火，可事已至此，諸多地方紕漏，自是不敢固執(zhí)，只好令人將縣令釋放。

“且慢，先送兩位縣令往公主府，稍后我有疑問得當面一詢。”虞沨再又吩咐。

如此行為，竟是要挖根就底，察明匿災(zāi)真相，又怎不讓施德惴惴難安，不過此事他已盡失主動，唯有依靠著金相，在京都一番轉(zhuǎn)寰了。

虞沨眼光到處，見那秦相耳目全神貫注，滿面凝肅，若有所思。不動聲色的垂眸，忽覺有目眩之意，狠狠掐了掐掌心，才再清醒了幾分，便不耽擱，告辭而去。

雨勢依然不減，酉正時分，已經(jīng)暗如漆夜。

與那兩個縣令的談話，自如虞沨所料，他們一口咬定不曾有匿災(zāi)之行，生死攸關(guān)之際，也不再忌憚滿朝權(quán)貴，說起那些被勛貴世家強占的行洪用地，尤其郫南知縣，自責(zé)不已，稱自己身為地方主管官吏，卻不查那處原為行洪所用，甚至為保良田，還聽取了地主之請，固筑堤防，委實有罪，自請受罰，不過的確沒有匿災(zāi)之行。

依虞沨看來，這知縣聲稱一絲半點不知情，委實不合常理，縣衙里的備案，可寫得清楚明白，行洪灘涂，這四字身為一縣長吏，難道會不知含義？無非是顧及諸多貴族，又因水部官員都稱無妨，這才睜眼閉眼罷了。

受責(zé)是一定，可死罪卻不至于，不該背的黑鍋，自然也不應(yīng)扣在他的脊梁。

虞沨打發(fā)了兩人——先在公主府安歇一夜，第二日即可回在職之地，眼下汛情未過，洪澇還未退盡，災(zāi)民依然留連失所，有他們兩個官聲甚好的知縣，總比那些貪生怕死，不惜污篾上官的縣丞、主薄可靠。

草草用了晚膳，卻仍不安歇，在晴空與灰渡滿面擔(dān)憂，兼無可奈何之下，虞沨開始了與飽睡才醒的江漢商談。

卻當起身相迎時，幾乎站立不穩(wěn)，跌坐椅中。

江漢大急，連忙替他診脈：“世子，您既疑心郫南等縣那些‘風(fēng)寒’患者原是患的瘧疾，自己且得當心，您身子本較常人虛弱，更易受染。”

這話將晴空與灰渡唬得怔在當場，就連灰渡的一張黑面，都滲透出一層蒼白。

江漢悉心診了一刻脈息，又問世子可有畏寒、酸痛之狀，得知并無后，又再細察世子面色，觸及掌心，感覺并無浸冷虛汗之狀，方才輕吁口氣：“應(yīng)是操勞過度，世子還是早些歇息的好。”

“幾句話的事兒，我正是想問瘧疾。”虞沨半靠椅中，一手輕揉眉心：“我于醫(yī)術(shù)只是淺知，不太明白這瘧疾一旦發(fā)作，是否能有效防治。”

江漢嘆息：“濟時之前，瘧疾無有效防治之方，一旦有人患疾，必成蔓延之勢，就算世子稱濟時之方果然能夠起到治愈之效，可依我看來，防卻甚難。”

“也就是說，即使眼下將瘧疾患者隔離，也難以控制蔓延之勢？”虞沨蹙眉，他日日焦心，皆為瘧疾暴發(fā)，原本想著若盡快察實，或能挽回暴發(fā)之勢：“這瘧疾究竟是以何因傳染？”

“說起這點，又是一個難解之惑。”江漢也甚是無奈：“起初以為是人與人接觸，飛沫傳染，可就算從前一旦發(fā)現(xiàn)瘧疾患者，便燒死活埋，也難以控制暴發(fā)之勢，后來，有醫(yī)者稱為‘瘴氣’造成，并非接觸傳染，只要地生癉毒，就會致病，可這何為‘癉氣’卻又眾說紛蕓，只知或有洪澇、干旱之地，多會發(fā)生瘧疾。”

“不僅于此，就算沒有天災(zāi)，各地偶爾也會暴發(fā)……但濟時曾有論斷，并記于醫(yī)書，流傳于世，不過是否如他所載那般，還是無法證明，因他所說那些個名詞，竟是聞所未聞。”江漢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又說瘧疾患因，是一種‘按蚊’叮咬傳播，又說部份人體內(nèi)有寄生瘧原蟲，若有蚊蟲叮咬這類人的血液，也會傳染他人，又總結(jié)了染瘧者之潛伏期，大致在十二至三十日，據(jù)濟時之見，眼下防范甚難，因蚊蟲叮咬實在難防，又因各人體質(zhì)不一，用黃花蒿氽水洗身法也未必有效，只書中有記，濟時之母薔薇娘子曾說瘧疾有防治妙方，不過當今世上沒那種藥物罷了。”

虞沨自是聽得滿頭霧水，不知“按蚊”何物，更不知寄生瘧原蟲又是什么。

“總之，假設(shè)那些‘風(fēng)寒’患者實為身染瘧疾，那么，暴發(fā)之勢是否在所難免？”虞沨又問。

“應(yīng)當如是，唯有及時救治，才是唯一的辦法。”江漢說道。

既然暴發(fā)蔓延之勢難免，虞沨凝眉，半響冷笑：“那么，也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