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時候沈也想學文，可是沈則成和云雪琴非要他學理科，說將來可以學會計之類的，可沈也確實是不擅長也沒興趣，所以即使努力了成績也始終無法做到出類拔萃，只能算是中上等，當然考個一本大學還是沒問題的，但在一般父母的眼裏，國內的大學好像只有兩所——清華和北大。

可這兩座大門實在太高太遠，沈也夠不到。

當時沈也的成績達到了部分一流大學的分數線，但那些學校都離得很遠很遠，不止學費貴，路費更貴，沈家父母是不會花這筆錢的，這也是沈也選擇和李子奇去同一所學校的原因之一。

那家學校的學費并沒有那么貴，而且在本市，也有沈也勉強還算喜歡的專業。

可沈家父母還是不愿意，他們覺得這筆錢沒有花的必要，高考完沈也都十八歲成年了，可以工作了，既然沒有考上清華北大，上別的大學也是浪費時間，還不如早點出去打工多掙錢貼補家用。

但沈也自然是不愿的，他想離開永和鎮，確切來說是擺脫永和鎮，他不想像攤狗屎一樣永遠腐爛在這裏，他想掙扎向前爬出去，他能想到最靠譜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考出去，成績和學業是他能抓住的唯一機會，他不會放棄。

所以那是他第一次和父母叛逆，他一定要上大學。

叛逆的結果就是沈家父母徹底斷了他的經濟支持，莫說學費，生活費都不給，除了沒有趕出家門，其他基本沒差，飯都不做他的那份。

可沈也還是不肯妥協，非上大學不可，他申請助學金，趁著暑假拼命打工做兼職，總算在開學前攢夠了第一年的學費，想著先上一年是一年。

上了大學之后，沈家父母更是徹底和他斷了聯系，家都不讓他回，幸虧沈云間還能趁著周末出去代課做兼職，勉強維持生計。

但饒是如此，沈云間也不敢懈怠學業，趁著一切能學習的機會拼命學習，終于拿到了獎學金。

大一新生的獎學金其實要到大二的時候才能發放，但所幸各個學校情況不同，加上有導員和校領導的幫忙，讓沈云間在大一下學期開學時還是拿到了獎學金。

開學第二天，獎學金到賬，而且那天還是沈也的生日。

那時候沈也覺得，這應該是自己十九年來最開心的一天了。

因為他還接到了沈則成的電話。

本該在永和鎮的沈則成，那晚突然給他打電話，說是在校外的胡同等他。沈則成是出租車司機，偶爾也是會接到從永和鎮到京安市的長途單的。

沈也以為他只是又接到了長途單，加上自己過年一直在京安市兼職打工，連家都沒回，以為沈則成是想自己了，再加上今天是自己生日，順便來看看自己，畢竟就算他再氣自己上大學，可總歸父子沒有隔夜夜夜仇吧。

尤其自己還拿到了獎學金，也許沈則成一高興，愿意支持自己上大學了，或者就算不支持也沒關系，他做兼職攢了一些錢，加上這筆獎學金，明年的學費也算攢了一大半了，但他想讓沈則成高興高興。

自己的孩子拿到了獎學金，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吧。

可沈也永遠也不會想到，十九歲生日的那天，也是他做“人”的最后一天。

狹長的胡同裏沒有路燈，只有稀薄的微光照進來，但是光線昏暗，顯得這胡同陰森而恐怖。

但沈也并不害怕，他其實不怎么怕黑，而且他看到前方停了輛車，車前還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身形他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的父親。

沈也跑過去的腳步都是輕快的。

跑到那兩人面前，沈也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沈則成先顫聲出了聲。

“大、大哥，我沒錢，這小子有，你們去找他，他會給你們錢的！”沈則成哆嗦著這樣說著。

離得近了沈也才看到，眼前人果然是沈則成不假，但他脖子上架了把匕首，而這匕首就握在身邊那個男人的手中，沈則成雖然管這男人叫大哥，但這人看起來不比沈也大幾歲。

緊接著車門打開，又下來了幾個人，都是地痞流氓打扮，兇神惡煞，來者不善。

通過他們之間的對話，沈云間知道原來沈則成果然是接了長途單來到了京安市，送到客人之后，又在路邊遇到這幾個人打車，本以為能再接一單，誰想這些人是打劫的。

他們將沈則成的手機錢包全都打劫之后，覺得數量太少，實在不滿意，便要打他一頓出氣。沈則成怕挨打，就說他兒子在京安市上大學，可以找他兒子要錢，只要別打他。

于是這些人都出現在了這裏。

“你這死小子，過年連家都不回，肯定在外面兼職掙錢是不是？攢了不少錢吧？趕緊把錢給人家！你要看你老子挨打是不是！”沈則成罵道。

沈云間看著沈則成，這個自己的父親。

震驚、質疑、失望、痛心，這些都是有的，可他最多最大的情緒是不解。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眼前這個人不是自己的父親嗎？他見過其他的父親，無論是在永和鎮還是在常明縣還是在京安市，有慈父有嚴父，也許有的父親做得并不算很好，脾氣差性格糟糕，偶爾也會打罵孩子，但愛孩子的本質是不變的，父親愛孩子保護孩子是天性。

可為什么這些他在沈則成身上從來沒感受過呢？

一般的父親遇到危險，不都是想辦法先保護孩子讓孩子先走嗎？為什么他的父親卻把危險帶到了他的身邊？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是沈則成的問題嗎？還是自己的問題？

自己真的……那么糟糕嗎？

是自己吧，怪自己不夠好，還不好，所以自己的親生父親才會這樣對自己……

是自己太糟糕了……

沈也接到沈則成電話的時候，為了讓沈則成高興些，出來的時候帶上了獎學金的那張銀行。卡，被劫匪們看到，想藏也沒地方藏，劫匪不敢讓沈也給他們手機轉賬，怕警察查到他們，于是逼沈也去最近的取款機把錢都取出來。取錢的時候有人跟著，還扣下了沈也的手機，讓他想報警也沒辦法。

其實沈也覺得，自己并不算孱弱，好歹也是個一米八的男生，拼上一把未必不能從這些人手上逃脫，最多也就挨一頓打，說不定驚動了附近居民或路人，反而能嚇跑這些劫匪。

可是他沒想到沈則成居然不愿意，他幾次用眼神暗示沈則成，沈則成都回避開了，還一直對這些劫匪諂媚陪笑，給他們餵煙打火，卑躬屈膝。

沈也沒辦法，只能取了錢，交給劫匪，好在劫匪只圖財也不敢輕易惹上人命時，拿了錢就放人了，臨走還踹了沈則成和沈也幾腳。

沈也強忍著不讓自己摔倒，沈則成被踹倒之后還笑著對那些劫匪揮手，恭敬地說著“謝謝”。

直到劫匪上了他們自己的車離開，沈則成才敢爬起來，沈也看著他，眼睛忍不住有些發酸。

他抹了下眼睛，委屈、害怕、難過，還有心疼那些錢，那是他明年的學費，本來就沒攢夠，現在更得重頭再來了。

他心疼……

沈也正心疼著，臉上突然挨了記耳光，火辣辣的疼，他抬頭看向沈則成，看向這個突然又兇神惡煞抽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