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

長達五天的裴氏集團會議落下帷幕, 裴今瀾率先離席，后面陸續(xù)走出大廳的高管們方才舒出一口氣。

看到面色同樣鐵青的熟人，心態(tài)尚可的那位不免上前搭訕幾句, 然后忍不住打聽道，“四季度還沒結(jié)束, 你們的營業(yè)額就已經(jīng)比去年翻了三倍，怎么也被罵的狗血淋頭？”

夾著公文包的男人左右察探, 確定沒人, 才遮遮掩掩地說起了閑話，“你沒看太子爺剛剛那嘚瑟勁兒？xh的能源開發(fā)合作案，當初可是裴總親自飛過去拿下的，結(jié)果老太爺一句話，功勞全都被他搶了！給人做嫁衣的事，換誰都咽不下這口氣。”

提問的人緊跟上前面人的步調(diào), 心裏頭還是有些古怪。

“難道裴總早就料到這事？我怎么覺著, 他從前幾天就臭著一張臉, 逮誰罵誰，聽說就連總務(wù)處監(jiān)控系統(tǒng)的覆蓋范圍, 也被斥責說過度侵犯職工隱私。”

“無能蠢貨，才會拿自己人四處撒氣。”

慵懶的腔調(diào)在過道裏蕩出回音，兩人心頭一跳，回頭才發(fā)現(xiàn)靳廷鈺就靠在墻角僻靜處。

此時他一條手臂墊在腦后，咬碎一顆薄荷糖，得意洋洋地嘲諷道, “有的人拼死拼活有什么用, 姓了裴又能怎么樣？沒有人撐腰，還不是跟狗屎一樣, 任我踩在腳下。”

完全不顧及這話會被旁人聽去，靳廷鈺聲音大的足以傳到走廊另一側(cè)，見高管們噤若寒蟬，他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輕哼一聲，才直起身慢悠悠地往直梯走去。

紅色跑車在車流裏異常打眼，擦肩而過的瞬間，金卓岸看到側(cè)對面靳廷鈺朝這邊比了個打槍的手勢，囂張至極。

金卓岸收回視線，余光掃了眼后視鏡裏的裴今瀾，他這兩天脾氣不好，臉色更差，想到這個療程的特效藥運輸途中延誤了點時間，隨即提醒道：“裴總，我們是先回蓮湖公寓？我打電話讓金醫(yī)生馬上過去。”

裴今瀾手裏正捏著個牛皮紙信封，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聞言抬起一張肅臉，冷不丁地問，“她還是沒回去？”

金卓岸迅速管理好自己的表情，緊接著回答：“時小姐工作室那邊，最近勢頭很不錯，和燃心的合作占盡天時地利，現(xiàn)在的商務(wù)邀約大概已經(jīng)要把郵箱擠爆了。”

“不就靠著一個三流小演員站上了風口浪尖，做的媒體是運營，卻空抓熱度不懂得借勢上行，這點甜頭也值得她這樣勞心費力。”

金卓岸聽著裴今瀾這話，心裏卻不敢茍同。

這段時間時純東奔西跑，半點心思都沒擱在這位身上，恐怕連裴今瀾自己都沒意識到，這短短幾天裏，主動提及她的頻率高得有多驚人，以至于哪怕沒帶主語，他竟然也能順暢地接下去。

金卓岸不自覺掃了眼裴今瀾臉上那道因為結(jié)痂而更加突兀的疤痕，忍不住替時純說了句話，“我聽小楊說，他們整個團隊都住在創(chuàng)業(yè)基地連軸轉(zhuǎn)，時小姐畢竟是骨干，想來也是抹不開面子自個走。”

頓一會，金卓岸又不經(jīng)意似的提起，“我昨天在華鷹峰會見到她和幾個品牌方談合作，幾口酒下肚，似乎很不舒服，臉色都不太好。”

卡噌——

金卓岸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裴今瀾手裏捏著的那只信封突然裂開，裏頭的白紙鉛畫露了出來，掉落在地上，是一張彩鉛繪制的玫瑰夜鶯圖。

鋼筋森林似的玫瑰頭顱高挺，卻佝僂脊背為迷途夜鶯遮蔽風雨，他記得裴今瀾在娑嵐別墅買過類似的一幅畫，大約又是從哪得來的真跡。

念頭在腦海裏一閃而過，他克制地閉緊了嘴巴，很明顯后面這位現(xiàn)在心情極差，他要是再說下去，大概率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他飛快想著應對策略，裴今瀾不知何時已經(jīng)重新把巴掌大的卡片放回信封，手腕擱在膝蓋上，屈指一下又一下地打著節(jié)拍。

好半晌，他略過這個話題，平靜地回覆了金卓岸問的第一句，“不用麻煩金醫(yī)生，這么點傷還死不了人。”

金卓岸見是虛驚一場，心裏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他私下對裴今瀾還是有些老大哥的款的，見狀就提醒他，“你臉上的傷真的不處理下？被人添油加醋說幾句，老太爺又要在祠堂上棍棒。”

他也是不明白，裴家四房政經(jīng)商文樣樣齊全，不管是老一輩還是年輕一代也都是受過精英教育的人群，怎么就信奉那套迂腐古板的家風，動不動就跪祠堂，挨板子，但凡上綱上線都容易被詬病千古。

“你見他什么時候正眼瞧過我。”裴今瀾向來沒耐心在這些話題上逗留，眸光一沈，直接囑咐金卓岸盯緊靳廷鈺那邊，“既然老爺子點名讓你去打輔助，就好好打贏這場仗。我這個病秧子，好等看他揚眉吐氣。”

金卓岸一聽裴今瀾就還有后手，當即笑著應下，“我做事，你放心。”

“嗯，下車。”裴今瀾突然丟下一句，“自己打車回去。”

金卓岸沒反應過來，車門已經(jīng)被人拉來，他幾乎狼狽地被人趕下駕駛艙，再轉(zhuǎn)身就看到車輛擦出一道虛影，瞬間消失在視線盡頭。

金碧輝煌的篆霖軒坐落在文玩大街，一人寬的半扇門永遠將閉不閉的導向，此時秋陽正盛，人來人往的，誰也沒註意車上的人被畢恭畢敬地迎了進去。

裴今瀾剛拐進多寶閣，就看到院子裏頭的長馬尾男人盤著核桃走了出來，他裏裏外外看了一圈，口氣打趣道：“就你啊？前兒晚上帶過來那jsg人呢？”

“少廢話，看看這個能不能做。”裴今瀾把手裏撕成兩半的信封拍到男人手邊，自顧自上了二樓的手術(shù)室。

房間裏的陳設(shè)和上回一樣，裴今瀾坐在床頭，旁邊的馬尾男一邊看圖紙一邊笑吟吟說，“你說了不讓動，這間房我就連牌兒都沒上。”

他展開信封裏的圖案，看了眼，隨即倒吸一口涼氣，“要做這種精細程度，至少七八個小時，刺個上千上萬次的，打算紋多大啊？”

裴今瀾坐在病床前，擱在枕頭上的手指抬起，回憶著比了個尺寸。

馬尾男心領(lǐng)神會，又不自覺地往外看，“今天就做嗎？人在哪？怎么還沒來，不會又放鴿子吧？”

他啰嗦一大堆，回頭就看到裴今瀾已經(jīng)脫下了襯衫。

馬尾男面露詫異，“你自己做這玩意？人家都紋虎豹蛇獅，你怎么還愛只小鳥？”

裴今瀾眼皮涼颼颼地撩起，馬尾男立刻拍了下嘴巴。

他先繞到他身后看了眼，成竹在胸地打包票：“你放心，這些疤痕遮起來難度不大，成品保管你滿意。”

“是這裏。”裴今瀾指了下心口上方到肩頭的位置，冷硬催促道，“不用打麻藥。”

＊

和燃心的慶功宴安排在天色舞苑，一群人喝的酩酊爛醉，時純落在最后出來時，已經(jīng)是夜裏九點鐘。

蓮湖深處鷗鷺驚起，她抬眼看向?qū)γ娓吒邅辛⒌纳萑A公寓，哪怕知道裏面是空蕩蕩的，可她卻還是怎么都挪不動步子。

她原以為裴今瀾對他總會會有那么點愛意的，可那天晚上的種種，卻讓她無比清晰地明白，從一開始他對她，就只是一場單純的報覆。

是她自投羅網(wǎng)，自甘墮落，自愿成為他的困獸。

“他當時傷的極重，腿腳幾乎殘廢，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晚了，找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三天后，人躺在垃圾場裏，傷口都在化膿腐爛。”

那天在峰會，金卓岸見她胃疼得直不起腰，就扶她去旁邊休息，許是看到了她沒能遮住的脖領(lǐng)上的痕跡，他最終還是告訴了她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