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編劇組辦公室，白開在給陸書勤和劉名上課。

辦公室裏多了塊白板，上面寫著幾個字：

【劇本——怎么寫？】

白開站在白板前，手裏捏著筆，顯然這幾個字是他寫的。

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他與平時判若兩人，娓娓道來：“首先我們要確定自己想取得什么樣的成績——不要覺得這功利，因為我們本身就身在一個功利的圈子，并且為他人服務。我們寫出來的劇本將面對多重考核，首先是制作公司看不看得上，其次是導演和演員看不看得上，最后才是觀眾喜不喜歡。而在見到觀眾之前，幾乎所有人對它的考量都是會不會火，除此之外是能不能拿獎，不考慮這兩個因素也要考慮能不能賺錢。所以我個人寫劇本之前，會先確定這個本子是想要熱度，還是口碑，而不是直接考慮內(nèi)涵和質量，那太模糊了。”

陸書勤聽得認真，甚至在做手寫筆記：“不可以兼得嗎？”

白開：“我從不貪心。兩者都想要，往往兩者皆不得。確定其中一樣，另一樣可能隨之而來，不強求。很多創(chuàng)作者為了討好觀眾，會放棄固有的流量密碼，比如這幾年因為很多觀眾吐槽電視劇的三觀、套路，于是很多人開始改，結果改來改去，大部分并沒有討好到那些吐槽他們的人，反而失去了原先的目標觀眾。”

白開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認真對陸書勤和劉名說：“所以，想要熱度就不要去討好觀眾，因為討好觀眾很難。但刺激觀眾相對容易，只要刺激到觀眾，他們就會自動加入討論，然后熱度就來了。如果對自己沒信心，就把刺激觀眾當做寫出爆品的第一定律。

“雖然這是一種取巧的寫法，但最近兩年備受夸讚的現(xiàn)實題材、社會話題題材，其實也是這個路線。這些題材本身就在刺激觀眾，刺激完后他們還會討好，于是有討論度，有口碑，甚至想利用口碑綁架獎杯。說得激進點，這不過是文藝圈利用觀眾的情緒在謀利罷了，觀眾還會稱讚他們敢拍呢。”

陸書勤：“你可真敢說。那不這么寫的話，應該怎么寫呢？”

白開：“展現(xiàn)事實，全面的事實。而不是選擇性的展現(xiàn)目標觀眾喜歡的部分。簡單地說，客觀。不過這個很難做到，我也做不到。創(chuàng)作本身就是表達自己的想法，為了讓這個想法顯得合理易被人接受，為什么要去展示對自己不利的部分呢？不故意進行藝術加工就是有節(jié)操的了。”

*

費茗本來以為《好人好事》是單純地批判流量時代的逐利行為。說實話，對一部網(wǎng)大來說，這是很了不起的立意了，院線電影都還沒拍這個題材的呢。

看到網(wǎng)紅們?nèi)耗y舞，費茗忍不住憤怒，情緒完全被牽引。

這些情節(jié)并不是胡編亂造，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網(wǎng)紅扎堆追逐熱點的新聞屢見不鮮，而一些眾籌平臺、慈善組織爭奪有流量的救助對象也是事實，只是這種事鮮為人知。

但接下來的劇情，卻讓費茗的憤怒冷卻了，陷入深深的沈默中。

一名年輕女性出現(xiàn)在鏡頭裏，她不像當?shù)厝耍埠湍侨簭娜珖鞯乜癖级鴣淼木W(wǎng)紅格格不入。她皺著眉看了一眼眼前的亂象，沈默地走進雯雯家，有人想跟過去拍攝，被雯雯的父母拒絕了。

她是雯雯的班主任，給雯雯送了一筆錢來，是學校組織師生給雯雯募捐的。

雯雯的爸媽一邊說著感謝，一邊收起錢，又看了看窗外，忐忑地問：“這些人說可以在網(wǎng)上給雯雯籌醫(yī)療費，真的可以嗎？”

他們平時也刷短視頻，知道網(wǎng)紅是怎么回事，眼見面前一片紅紅火火的景象，雖然激動，但也擔心。擔心是假的，擔心那些人不會兌現(xiàn)承諾，擔心到頭來一切是空。老師在他們心裏是文化人，他們想在她這裏找個安慰。

老師眼底的情緒很覆雜，卻點了點頭：“可以的，應該沒問題。等籌到錢，還是好好給雯雯治病吧。”說完蹲下身看著雯雯，“有這么多人幫助你，你會很快好起來的，老師在學校等你。”

雯雯點頭。

老師離開雯雯的家，穿過那群錄制視頻的網(wǎng)紅。經(jīng)過張超家門外，一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女人從裏面走出來。

老師叫她宋姐，宋姐喊她劉老師。

兩人走到一處，宋姐看向雯雯家，不滿地嘆道：“這些人哪裏是做好人好事，流量才是王道，做好事都是順帶的，甚至是為了騙粉絲才不得不做。”

劉老師說：“是啊，可是雯雯不用等死了。”

宋姐沈默下來，小聲問：“他們原先是真不打算治嗎？”

劉老師點頭，說起雯雯的情況。

原來雯雯查出癌癥后，把家長嚇到了，家長問都沒問怎么治療就直接放棄了，給雯雯辦了休學。學校知道后，去了解了治療方案，發(fā)現(xiàn)這病是可以治的，花費雖貴，但有保險什么的自己出不了幾萬。

但幾萬對這個家庭來說已經(jīng)是天文數(shù)字，而且這還只是做手術的錢，手術可能失敗，成功了也不定能活多少年，還要一直吃藥，再是報銷，自己也要長期負擔他們根本負擔不起的花費。知道了這些后，雯雯的父母更不愿意治療了。如果說原先直接放棄還讓他們對雯雯心懷愧疚的話，現(xiàn)在他們反而連愧疚都沒有了。

劉老師回頭看了一眼那群網(wǎng)紅，說：“我知道他們不是單純的好心，但有了他們，雯雯不用等死了。”

宋姐：“當爸媽的怎么那么狠心！”

劉老師嘆氣：“可能道德水準也和經(jīng)濟水平掛鉤吧。城裏人都說沒錢不敢生、養(yǎng)不起，但村裏人說窮有窮的養(yǎng)法，這大概就是窮的養(yǎng)法。”

“倒也是，這幾年搞扶貧，見得多了。”宋姐說著，突然回頭看了眼張超家的房子，說，“他們家要不是一開始就治了，可能也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