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月多，天氣已是轉涼，眼看著就要入秋了。季節轉變最容易致病，我特特叮囑乳母和水月多註意著點兒慕忻，只在午后之時帶著他去院裏曬曬太陽。羲禾這丫頭眼睛雖不好，但總是愛玩，先是纏著水月要她抱著自己去看小弟弟，又是拉著鏡花給她講笑話，今兒見天氣好，又央著琉璃帶她去花園裏玩了。

羲禾在我這兒住了一個多月，已然住習慣了，慕辰不來我這兒的時候，幾乎天天央著要與我同榻而眠，她似是一點都不眷戀容玥，剛來之時還鬧著要與敏兒睡覺，過了兩日便也不再哭了。琉璃給她做了好幾件漂亮的衣裳，先前那些破舊的小襖是再也穿不得了，在我這兒有好吃的給她吃，有暖和的屋子給她住，也無怪這丫頭再也不想回到棠梨宮去。

偌大的鳳鸞宮沒了羲禾的笑聲似乎變得更加靜默，百無聊賴的我正坐在慕忻的小床邊哄他睡覺，不想水月已推開偏殿的門走了進來。

“娘娘，”水月壓低了聲音道：“那日為蘭芷接生的丫頭們都秘密被太后處死了。”

“你說什么？”我驀地站起身來，直直看著她：“那些人、那些人不都是她宮裏的心腹么，怎么說殺就殺了呢……”

水月冷笑一聲道：“只怕這并非太后一個人的意思。”

我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你的意思是……”

“對于任何一股勢力而言，培養心腹都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輕易便將效忠于己之人除去，只會有幾個原因——若不是其中有人背叛，便是這個秘密已然大到了要殺人滅口以絕后患的程度。”

我全然明白了，慕辰他的心計和城府壓根不是我能夠臆測得了的。我原以為他如今已全然投靠了寧家，重新寵幸寧熙，恩澤后宮，便是要平衡我瀾家和寧家還有諸多世家在后宮中的勢力，先前抬高瀾家打壓寧家，那是出于他對我的寵愛和對寧家的憎惡，如今反其道行之，便是要抑制任何一個世家的崛起，防止其對皇權的威脅。

可事實并非如此，他重新投靠寧家的同時，卻又再一次利用了他們。他借著太后之手順利除掉了對寧家、對他頗有威脅的慕顏一黨派來的細作，又借著要將這秘密消弭于無形之勢，一道諭旨將當日為蘭芷接生的丫頭們除了個干凈，太后就是再想留住那些人也是有心無力——幾個無關緊要的丫頭的命，哪裏比得了她寧家的權勢來得重要，哪裏比得了與瑾王慕顏和岐王襄原抗衡來得重要，哪裏又比得了牽制利用她一手培養長大，不是親子勝似親子的慕辰來得重要？

“他……”我張了張口，只堪堪吐出了一個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水月見我一臉木然而憔悴的模樣，急忙拉著我的手搖了搖：“娘娘，你、你別這樣……”

“這么短的時間裏，這宮裏死了多少人了……”我空洞地望著窗外道：“有人因我而死，有人因他而亡，可歸根結底，都是該死的權勢惹的禍，更該死的是，我們卻沒一個人能放得開它。”

水月見我如此，只是默默地握著我的手，我回過神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慕辰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為著愛情能與世界作對的男孩了，他……我不能說他錯了，可我也……我知道他想要擺脫寧家的束縛，他想要讓全世界俯首腳下，他想要絕對的權力，我雖不愿看他這樣下去漸漸迷失了自己，卻自忖根本阻攔不了他……我不愿承認，但心裏清楚，他如今是可以為了這些東西不惜連我都犧牲掉的。所以對不起，我可能再沒有如往昔那么大的力量去庇護你們，庇護鳳鸞宮裏的每個人了。你的身份特殊，我不知慕辰是否察覺了你，待得忻兒再大些，你便跟著他去貼身伺候他罷……其他的幾個丫頭我也會好生安排她們的去處，絕不會讓她們受了委屈……”

水月的面色一改往日的淡定，而變得分外驚異：“娘娘，你……你可是已經做出了最后的選擇？”

我苦笑一聲道：“我得去先見一個人，你替我照看著忻兒。”

“是二皇子么？”她驀地發問，我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任由她楞楞地看著我帶上了房門。

許久不去瑤光殿了，我兜兜轉轉了許久才來到了殿前。可奇怪的是，之前所見的守衛已經全部撤了去，這裏恢覆了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寂靜而冷清的模樣。在這段敏感的時日裏，慕辰不應該越發緊張慕顏么，怎么會放任這瑤光殿不管，就不怕他從這裏逃了出去么？

我拖著步子緩緩走上石階，輕輕叩響殿門，不想卻無人來開。慕顏呢，珠璣呢？我使勁一推，殿門應聲而開，大殿裏空無一人，竟是一點聲音也無。我輕聲喚著慕顏和珠璣的名字，卻無人相應，我正自奇怪，便朝裏間走去，見著裏間的門并未關緊，伸手便欲推開而入，可透過門縫我卻看到了一幕讓我頗為震驚的場景——

榻上躺著的身著一襲月白褻衣的便是慕顏無疑，他身邊坐著個碧色衣裙的女子，我定睛一瞧原是珠璣。她一手端著個藥碗，一手將慕顏的頭放正，身子俯下去，竟與慕顏口唇相接，慕顏似是睡著了一般一動不動，任由珠璣這樣與他親近卻一點反抗的架勢也無。

我驚得低呼一聲，急忙背過身去——原來慕顏是喜歡珠璣的，珠璣待他那般深情，日日照顧他生活起居，時時伴著他左右不言離棄，縱是他之前再怎樣拒絕她，時日久了，自然會生出一股憐愛感激之情，二人在一起原也不奇怪。可是為何，我的心裏卻這般不是滋味？我不是應該為慕顏，為珠璣高興的么？

我使勁晃了晃腦袋，急忙拔腿便朝外跑去，不料腿下一軟摔了一跤，身子直直撲到了大殿的椅子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