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拉著他的手,稍微用了氣力。喬涴仙氣血沖撞,耳朵裏一時轟鳴。眼見著毫無防備,驟然向前一傾身。
隔一條街的叫喊聲音,此刻被巷子的灰綠墻磚阻攔,風一吹,就變得零碎。
元吉的眼睛深刻,瞳仁渾黑地凝聚著,迎著太陽光,裏頭喜氣洋洋。喬涴仙想註意去看,然而他很快回味過來,眼睫就匆忙地一撲閃。他掙開了元吉的手,將身上一撣。他腦袋別過去,氣焰沒有了,調門獨高:“別拽著我!”
元吉不和他計較,還是笑。他兩個胳膊抵著腿,穩當地蹲著:“怎么,你說什么,我就非得聽什么嗎?”
喬涴仙原本不看他,現下一記眼刀剜過來,又拔回去,冷哼一聲,氣息平了:
“確是不必聽我的。你是有本事的,正經是夏家的聽差了。”喬涴仙的手臂扶著,將輪椅轉過了邊,有拒絕講話的意味。
元吉心裏有些發笑,喬涴仙這態度實在矯揉造作,因為望之即明。
他看著喬涴仙一張臉,想不通如何才能長得這樣又倔又漂亮,左右渾不似個老財。元吉點點頭,看熱鬧一樣地,順著他講:“是啊!待會兒,還得送夏太太和她們家丫頭回去呢。”
喬涴仙的腦袋很詫異地一回轉,而后用力地側一邊去了。他側了不多久,胸膛原本一片紙一樣的,如今膨起來,在吸氣。
元吉一句接一句:“夏太太待我很好,”他饒有興趣地看喬涴仙的嘴唇越憋越紅,“她是既不罵我,也不給我擺臉色的。是了,”元吉一眨眼:“她是南方來的,喜歡喝魚湯。”
這弦外之音響亮,喬涴仙一張白臉云蒸霞蔚:“很好、很好,她是個好太太。可是跟我有什么關系?不必和我說!”他終于坐不住,屁股底下的褂子布被他扭得發皺,立刻就要調頭:他媽的,原來他和誰都來這一套!
元吉大大方方,伸出兩個手,將喬涴仙的輪椅擰正了。他樂不可支:“怎么,別人待我好,你反倒不樂意嗎?你這也太小氣了!你該巴不得大伙兒都對我好,我就好不纏你了!”
”我——!我小氣?放你的屁!”喬涴仙的道理講不過他,力氣比不過他,衫子尾低旋了一圈,被迫就與元吉四目相對起來。元吉越笑,喬涴仙越氣得掙扎:“你走開吧!”
末了元吉笑得干脆坐在了地上,面對面,封住了喬涴仙的去路。他想逗喬涴仙的悶子,招數實在太多。
但他沒有笑多久。最終他只是仰著頭,看著喬涴仙,他記起小麻雀對他的勸告,聲音不自然地,就漸漸地低下來。
他其實不太捉摸得透喬涴仙。他想起他雨天裏去撈魚,水面翻起來的波,底下可能有活物,卻又或空無一物。
日頭往西,要黃昏。這顏色為元吉敷了薄光,令他像個無可奈何,不入佛眼的俗僧。
“你看,老久才能見你一回,好歹讓我仔細看看你吧?”元吉好像鬧得夠了,所以胸前略一起伏:“我說——喬涴仙?”元吉念他的名字,有一些試探的熟稔。
鏡觀喜世臺的方向忽而傳來了一陣喧嘩,叫喊相當熱鬧,濃稠地飄過來。
元吉慢慢地移去視線:“是小夢蝶,演完了。”
喬涴仙的眼神有一些躲閃。他借著熱鬧未竟,一撅嘴:“你很喜歡看她不是?你要想接她下臺,現在就去,隨你的便。”
“真的隨我?”元吉抬起眉毛。這種話他聽了太多次,這是頭一遭詰問。喬涴仙沒料到,略一怔。
元吉起身,覆蹲在他的身前,背略前傾著,捏著喬涴仙的手腕,朝著自己輕輕地移。喬涴仙心下生疑,是有抗拒的,然而他抗拒的力氣控制在一個尺度,便于讓元吉吃力地得逞。
元吉沒有出聲。他握住喬涴仙的四指,將喬涴仙的細瘦手背,貼向自己的額頭:“那你就給我握一會兒吧,”元吉的臉低下去,終于又笑:“反正你也不愛讓我去找你。散了場,又見不著啦。”
他與小麻雀討論過的問題,今日亦沒有找到答案。但喬涴仙的手背沈默地貼著他,在此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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