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涴仙出夏府門的時候,巧是很巧,撞見了元吉。
元吉如今職責在慈城東面一小丬,升了個小小的隊長,領四五個人巡邏。他穿警署冬日裏配發的烏黑呢子外套,顯得肩背寬闊。時值秋末冬初,哈一口氣,白霧就隱隱從兩折高領子間溢出來。他遠遠見著喬涴仙的輪椅,顯然是快了幾步,然而又記起如今身份特殊,扭頭喊了一聲隊伍。
錢有方循著聲音一望:“老爺,是元吉,要不……”
喬涴仙側過臉去,不久示意錢有方噤聲。他見著元吉踏踏地跑過來,由遠及近,最終眉毛也看得見了,自己沖元吉笑:“元警官。”
元吉在他跟前站住,眉目要舒展開,然而細一打量喬涴仙的面色,忽而就機敏起來。他看一眼夏府的牌匾:“喬老板,老錢。這是剛和夏老爺講完話啊?”
喬涴仙見了他,原本要癟嘴的,然而元吉身后許多的人,令他的嘴也扳正起來:“是。”
元吉心中警鈴大作,不好直接往喬涴仙跟前坐下,半晌辭令謹慎:“事情辦得還好不好?有什么為難?”
喬涴仙輕輕一揮手:“太平天氣。”
元吉咽了口唾沫:“也罷,待我有空閑的時候,去拜訪喬老板……”
喬涴仙抬起眼:“元警官,你的事要緊。不必撥冗前來。”
元吉還想再問,誰料身邊有人對這一隊警衛的駐足議論起來。他望著喬涴仙,扶正帽檐,列隊領行,將話抹下去了。
錢有方重又推動輪椅,路面少許不平,喬涴仙坐在上頭,隨之顛簸搖晃。
“瞧著威威風風的。”錢有方低了頭講,“時移世易,是運氣來了。”
喬涴仙望著路口出神。他看著元吉的背影愈走愈是遠,自己就將腦袋低下來。他也曉得警衛隊的規矩章程,只是他對著元吉,心中就不得不有一些不占道理的脆弱漣漪。
錢有方嘆氣:“老爺,這且開著頭,往后保不齊刁難的——”
喬涴仙聲音低低:“走吧。”
他這一日睡得很早。夜裏涼氣漸重,錢有方知道他怕冷,故而煲了個魚頭豆腐湯,又早早給他換了羽毛被子。這被子蓬松的一個面團,喬涴仙裹在裏頭,手腳冰涼地僵住了。
他確實下跪了。他沒有叫錢有方幫助,自己扶著輪椅,緩慢地跪下來。夏琮亮睨著他:“磕頭,磕下去,我就算你拜了堂口,從前的事,咱們算兩清,怎么樣?”
喬涴仙縮進被子裏去,蜷著。這被子好在大而松軟,故而什么聲音也透不出。喬涴仙長長地吸氣,再喘出來,就不是整段了。
寒鴉棲樹時分,大門栓子響了。來的人穿一雙長靴,將帽子塞到了胳膊下。他哈哈哧哧地喘大氣,顯然跑了長路過來,腦門一股熱氣往上冒:“老錢,是我。”
錢有方原要推辭兩句,然而元吉喝了一碗水,輕車熟路,推著錢有方就往二樓:“老錢,我知道你兩個有事瞞著。他這人愛自作聰明的,自己就能給自己找別扭,你給他扭出個好歹算誰的?”
兩人在喬涴仙門外站定了,錢有方原本要清個嗓子,元吉忽而攔住他:“就光問他睡著了沒有,要是沒有,就說給他熱了杯牛奶。”
錢有方一頓,元吉目前是大有不同了,竟也曉得牛奶一類的東西:“哪有啊!”
元吉拍錢有方的肩膀,笑了:“那就隨便張羅張羅,晚點兒來吧!”
喬涴仙答應讓錢有方進來的時候,既沒有老錢,也沒有牛奶。
他向床邊一摸索,卻只有一雙手將他的掌心捏住了。
喬涴仙逆著窗戶外頭的昏光,蒙蒙然看見元吉蹲在床前。元吉不講話,只把手伸過去,摩了摩喬涴仙的臉頰。
喬涴仙良久無言。嘴撅了又平,平了又撅:“你來啦?”
元吉看他這個委屈勁就著急。他靠得離喬涴仙近一些:“這是、這究竟怎么的?早上問你,怎么還不讓我曉得?”
喬涴仙的兩臂伸出去,聲音埋到元吉的肩窩裏,只是單單重覆這一句:“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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