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她有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做了就沒有后悔的那一日，她寧愿做一個任人差遣的臣子，也不愿違心去奢求什么師徒情分，利用之情，她不稀罕。戲到結(jié)束，誰入戲最深，傷的就是最深。她直起身子，唇色淡淡，眉梢眼角含著三分笑意，深深拜下去，以額觸地，叩地有聲，清楚的聲色：“師傅，長天謝您厚愛，”復(fù)又直起身子，額間紅了些許，“刑場一事，是臣之過，臣愿領(lǐng)責(zé)罰。”

谷梁悠之面色蒼白，眉目卻是異常的寒冷，以手緊緊扶著御案桌沿，手腕處青筋現(xiàn)出，沉聲道：“來人。”

殿外守候的方儀推門而入，看著二人沉沉的面色，一立一跪，心中擂起戰(zhàn)鼓。聽著谷梁悠之淡如水寒如冰的吩咐：“百里長天，恃寵而驕罔顧圣意，革去御前之職，杖責(zé)三十，貶為庶民，永不錄用。”

方儀大驚，忙跪地求情，“陛下，長天年輕不懂事，此番您是否太過苛責(zé)了。”

谷梁負(fù)手而立，幽深的雙眸憂郁殤然，掃了一眼跪地的長天，怒意顯然道：“朕的話只說一次，”音落拂袖而去。

方儀擔(dān)憂的看向長天，臉色雖是慘白，可一絲懼意都不曾顯露在臉上，她不禁問道：“你素來行事謹(jǐn)慎，今日是為何？你當(dāng)真不要命了，多少人想要你的命，這下，你竟自動送上門，你今日被嚇傻了不成？陛下面前，你說幾句軟話，她也不會真拿你怎樣。”

跪久了，膝蓋有些酸痛，連帶著雙腿也麻木了。長天借著方儀的力氣站起身，無視她情急下的嘮叨，低頭看著自己身上一身令人羨艷的官服，低低道：“圣意難為，姑姑還是遵從圣意為好。”走出含元殿的殿門，莊嚴(yán)的殿門以后隔著的是天涯海角的距離。

褪去官服，漠視一旁掌刑人詫異的目光，伏在刑凳上，微微闔上眼睛。

方儀移步幾寸，看向它處，一杖下去揪起她的心，再次看向百里長天時，眼睛逃避似閉上了，不時發(fā)出幾聲悶哼，二人一起共事也有四五載，見她極力忍受的模樣，心中掙扎了須臾，凌厲的眼神看向掌刑人，示意落杖時輕點。

就算力度再輕，也無法引起長天的注意，開始她還能一杖杖的數(shù)下去，可是越往后疼痛愈發(fā)演烈，身子痙攣抽搐，刑杖數(shù)量增加，傷痕疊加，痛的她幾乎想要閃躲。自己選的路，走到黑也該走下去不是嗎？

臀腿處被刑杖生生撕裂，清晰地感受到每杖落下來，身子不可抑制的震顫，呼吸沉重的厲害，夏季悶熱之下，極大的痛苦中使得額間豆大的汗珠如同雨下，身后素色的中衣暈出片片血跡，星眸睜開有些茫然，死死咬住下唇。

方才堅守的倔強(qiáng)被活活打散了，催筋裂骨的傷痛如同巨大的山壓下來，“呃……”細(xì)小的一聲，已是忍無可忍，痛的得猛然抬起身子，額間落下的淚水迷蒙了雙眸，眼前如白霧迷離。

方儀眼角微紅，看著她在刑杖下痛苦輾轉(zhuǎn)，上前俯身扶起她，雙手所觸碰的肌膚都在顫栗，斂下隱隱心疼之意，“我送你回府上。”

府內(nèi)，聽到異常的響動，照常是青鸞迎了出來，看見唇色慘白的長天，早起穿在身上的官服不知換成了家常的服飾，她駭然心驚，捂嘴道：“長天，你怎么弄成這樣？”

長天站在了府上的石子路上，輕輕推開了方儀的饞扶，俯身行禮，如此簡單常做的動作此刻也是費(fèi)力，觸到身后傷口，自是痛的擰緊了眉頭，握緊了手心，才堪堪定住身形，面上仍是笑顏，“姑姑，長天已到府上，青山常在綠水不改，你我還是會有見面的機(jī)會。”

方儀見她仍是倔強(qiáng)的模樣，默默嘆氣，轉(zhuǎn)身回宮而去。

青鸞上前想扶住她，可被她輕輕一躲，虛弱的雙腿站直了，冷聲道：“我已被陛下革職，一介庶民，實在沒有任何價值值得你繼續(xù)留在我身邊，再者我百里長天身邊不留不忠之人。”

“長天……我，”青鸞姣好的容顏上已是青白交加。

“你自始自終都是陛下安插在我身邊的一顆棋子，那張契約是我親手交給你的，而今出現(xiàn)在陛下的御案上，青鸞，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個人背叛我，”眼眶中的淚水愈凝愈盛，身后傷痛不斷在叫囂，身后無可支撐物體，她不住的往后退了幾步。

青鸞目光中閃爍著心酸與矛盾，最后還是點點頭，轟然跪地，淚水滾落下臉頰，深深地拜了下去，淚水恰巧落在炙熱的地面上，“對不起……”

“你我各司其職，都是一顆棋子，我脫身罷了，你回去，告訴陛下，百里長天無怨怪之心，不需再遣人來監(jiān)視我，”心在短短幾個時辰內(nèi)被掏空了，連呼痛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無力的往后倒去，意外的被人接住，耳畔是一句深深地呼喊：“阿姐……”

長生，在偌大的天地中，我至少還有你……

長天朦朧的目光中有著幾分恍惚，看著青鸞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溫?zé)岬膽驯е杏腥宋兆×怂氖郑p輕地笑了笑，撇去朝堂的算計與陰謀，是屬于她的天真干凈，“長生，離開這個宅子。”

這所住宅是以前陛下所賜，而她已經(jīng)無官在身，不如盡早離去，免得朝廷來收時，落得難堪的局面。

那個懵懂不知的孩子在半年里迅速長大了，或許沒人在知道自己坎坷的身世后，還能繼續(xù)天真無知下去。他不知哪里來的氣力，俯身抱住了長天往屋內(nèi)走去，看著她毫無神采的臉頰，無聲的淚水滑落，回應(yīng)道：“離開，我們馬上就離開。”

無論朝廷缺了誰，都會有條不紊地照常運(yùn)轉(zhuǎn)，那個年紀(jì)輕輕站立朝廷御階之上幾載的少女毫無聲息地消失在眾人的眼中，那個府宅也尋不到她的身影，猶如憑空消失般一樣，再難看到她。

帝京，繁華之地，八街九陌，精致的高樓鱗次櫛比，百千家似圍棋局。而每座城都有平民之居，雖比不上官宦商賈的庭院金碧雅致，卻也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