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yī)院出來后，蔣存杰丟了魂似的回到車上。

他重重地仰靠在座椅上，望著車頂出神，目光沒有焦點。

“蔣大少”頭的司機喊了蔣存杰好幾聲，他終于有了反應(yīng)。蔣存杰扭頭看向司機，車內(nèi)光線昏暗，他血紅的雙眼猶如躲藏在暗處的野獸，把司機嚇了一跳。司機縮了縮脖子，硬著頭皮說:“蔣大少，回公司嗎“蔣存杰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喉嚨仿佛塞了把沙子，“回家?！眱蓚€小時后，車子停在別墅門口。蔣存杰推開門，迎接他的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秀遍g他看見穿著圍裙的夏學(xué)笑得明媚陽光朝他走來，像個盡責的媳婦給他脫外套，“杰叔，你回來啦?！笔Y存杰伸手去摸夏學(xué)的頭發(fā)，卻撲了個空。蔣存杰失神的目光重新找回焦點，眼里的那抹光跟著消失了。

他連燈也沒開，直接往沙發(fā)上一栽，皮鞋在昂貴的羊毛地毯上留下一道臟兮兮的黑印。蔣存杰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戒指，耳邊不?；仨懼粢圾Q說的那些話，跟針似的扎在他太陽穴里。以前他看見新聞里那些為愛自殺的人就覺得可笑，床上的情人對他來說就是生活的消遣品，沒了就找下一個，至于要死要活可這會兒真到了自己身上，他總算明白其中滋味。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夏學(xué)就像銷聲匿跡了一樣，沒有半點消息。蔣存杰用盡了所有辦法，都沒有找到半點關(guān)于夏學(xué)的消息。夏學(xué)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似的。杰派出去的人發(fā)來消息，汪一鳴那邊也在找夏學(xué)，也是一無所獲，聽說他痊愈后連工作也不接了，滿世界地找夏學(xué)。蔣存杰開始酗酒，每天喝得爛醉，卓運勸了好幾回也不管用。

他知道蔣存杰這回真的栽了。而且是栽在一個小鬼頭身上。當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射進房間地板，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打破了早晨的寧靜。蔣存杰迷迷糊糊被吵醒，他擰起眉頭，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隨手按下接聽。

電話里傳來蔣競的聲音，蔣存杰按了按發(fā)疼的眉心，喝了一晚上酒的嗓子干得發(fā)啞，出發(fā)什么”825360184

“前幾天不是跟你說了，今天是佑佑的周歲宴嗎，你忘了”蔣存杰才想起還有這回事，這幾天他為了找夏學(xué)忙得焦頭爛額，哪還有分出神的功夫。

遲遲沒等到蔣存杰回應(yīng)，蔣競在電話里喊了他幾聲，“哥，你聽見沒有”蔣存杰回過神，應(yīng)了聲知道了，把手機扔在一邊，踢開腳下散落的酒瓶去了洗手間。鏡子里的人胡子拉碴，眼里滿是血絲，他強撐著精神洗了把臉，昨天喝醉穿的西裝換都沒換，拿著車鑰匙就出發(fā)了。蔣家老宅聚滿了賓客，各種限量豪車把門外的大道堵得水泄不通。蔣競應(yīng)付完客人，余光瞥見有人從大門口進來，他扭過望去，看見他哥朝這個方向走來。等蔣存杰走近了，蔣存杰差點沒認出他哥來，驚訝道:“哥，你怎么成這樣了”蔣存杰連胡茬都沒刮，領(lǐng)帶打得亂七八糟，西裝扣子也扣錯了，像一位郁郁不得志的藝術(shù)家。蔣競前幾天去應(yīng)酬時，聽卓運集團的總裁說夏學(xué)跑了以后他哥就變得不太對勁，本來他還不相信，今天見到他哥終于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活這么大，從來沒見他哥這么頹廢墮落過。蔣存杰搓了把臉，蔣競眉頭皺得更緊，蔣存杰沒吭聲，他從口袋里掏出個鼓鼓囊的紅包，“來，給小侄子的?！笔Y競及時接住紅包，眉頭一直沒舒展開，哥，你是因為夏學(xué)才變成這樣蔣存杰破天荒沒反駁，這幾天他總想起汪一鳴那小子說的話，夏學(xué)很可能有后遺癥，很可能生孩子的時候會難產(chǎn)死亡。就跟緊箍咒似的纏得蔣存杰無法入睡。

他一輩子從沒后悔過什么事，唯獨這次認慫了，如果當初他不喂夏學(xué)吃生子藥，那小鬼也不至于被嚇跑。蔣競看著蔣存杰心不在焉的樣子就猜到大概，他嘆了口氣，“還沒找到夏學(xué)“蔣存杰按住眉心，“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蔣競目光有些復(fù)雜，“哥，當初我就讓你好好對他，你不聽，現(xiàn)在知道后悔了吧”蔣存杰沉默了一會兒，嗓音低沉嘶啞地說:老子錯了。蔣競啞然，沒想到居然能從他哥嘴里聽見“我錯了”這種話，真是稀奇。

他正要開口，身后傳來邱天聞的聲音，在這里干什么，客人都來了。”邱天聞抱著佑佑走了過來，見到蔣存杰也在，他挑了挑眉，嘴角扯起一邊譏諷的笑容，“蔣大少也來了”

他從頭到腳打量蔣存杰，隔著老遠都能聞見他身上的酒味，揶揄道:看來蔣大少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憔悴了這么多?！?

邱天聞已經(jīng)從汪一鳴那里聽說了夏學(xué)離開的事，難怪計蔣存杰會借酒消愁。蔣存杰死死盯著邱天聞，只不過這回他眼神里沒有惡意，只有打量和探究。半晌，蔣存杰開口說:邱天聞想也不想地說:蔣存杰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真沒有還是假沒有“

他盯著邱天聞的眼睛，不知道是央求還是威脅還是威脅，有你就告訴我，我去把他帶回來，這次我保證不會再欺負他?！?

邱天聞鎮(zhèn)定自若跟他對視，兩人四目相對，蔣存杰眼里的光慢慢熄滅，變得空洞昏暗。賓客越來越多，兩人要去招呼客人了，蔣競拍了拍他的肩，“哥，你自便吧。”蔣存杰心不在焉嗯了一聲。邱天聞被蔣競攬著往前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說:“蔣存杰，你愛上他了?！笔Y存杰背脊一僵，沒有否認。邱天聞嘴角微微勾起，轉(zhuǎn)身走了。蔣存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福的畫面，好像有把刀在他心口上捅著，又疼又酸。，等他和夏學(xué)的孩子生下來，他可以給他們父女倆辦個比這更大的周歲宴。只要夏學(xué)喜歡。蔣競跟賓客交流了一會兒的功夫，一扭頭，蔣存杰已經(jīng)不見蹤影。蔣競看了看四周，疑惑道:“跑哪里去了”蔣存杰離開了蔣家老宅。他沒回公司，開著車漫無目的在街上瞎轉(zhuǎn)悠。經(jīng)過一個紅綠燈時，蔣存杰踩下剎車，望著擋風(fēng)玻璃前人來人往的身影，人群里沒有一張是他日思夜想的臉。這時有兩個女大學(xué)生停下腳步，興奮地:旨著不遠處。蔣存杰順著她們指的方向看去，看見工人正在拆卸那面的巨大廣告牌，是夏學(xué)代言的某款碳酸飲料。這個廣告還是當時蔣存杰走后門才拿到手的。

他看著幕布上夏學(xué)干凈陽光的笑臉，那股徹骨的痛好像又回到心口，一寸寸剝著他的皮。等蔣存杰回過神時，他已經(jīng)開車來到廣告牌下。工人們已經(jīng)把那塊廣告布撤了下來，正準備拿去扔掉。蔣存杰走到那個工人面前，開口說:“給我。”工人疑惑地“啊”了一聲。蔣存杰從錢包里掏出一疊紅色大鈔扔了過去，這塊布我要了?！睕]等那些人說話，蔣存杰撿起那塊廣告布，拍去上面的灰塵，仿佛撿到什么寶貝似的，小心翼翼抱在懷里，回到車上。身后幾個閑聊的工人小聲議論這人有毛病，居然把垃圾當成寶貝，還花幾千塊錢買下來。

回到家里，蔣存杰找來鐵錘和釘子，把那塊廣告布盯在家里最大的那面白色墻壁上。

他站在墻邊，用拇指摩挲著夏學(xué)燦爛的笑臉，眼里涌動著瘋狂的情緒。一晃一個月過去了。蔣存杰動用了黑白兩道的勢力，依舊沒有夏學(xué)的半點下落。蔣存杰盯著手上的戒指，眼睛有些酸痛。這小鬼挺著個大肚子，能躲到哪里去早餐已經(jīng)放涼了，家里的傭人又拿去熱了一遍。等傭人從廚房里出來，蔣存杰還盯著手里的戒指看個不停。傭人嘆了口氣，把早餐放到蔣存杰面前，隨手拿起遙控打開電視，換到蔣家老大平時愛看的新聞臺，然后打掃去了。蔣存杰目光終于從戒指上移開，他拿起刀叉，食不甘味地吃氣早餐。這時旁邊的電視里傳來主持人的聲音:今日一早，警方在河邊發(fā)現(xiàn)一具無名男尸，尸體腫脹，肚子怪異隆起，警方初步判定是失足溺水，正在調(diào)查尸體的真實身份蔣存杰身體猛然僵住，刀尖劃過盤底發(fā)出刺耳尖銳的聲響。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面前的電視，下一秒，他瞳孔劇烈收縮起來。那瞬間，一股徹骨的刺痛襲遍全身。

尸體身上穿的，是夏學(xué)離家出走那天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