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秋桐是小輩中除了蔣春水外,年齡最大的一個。
他生于書香門第,父母都是留學后歸來報效祖國的知識分子——高操守,高德行,高素質,高要求。他們對待自己是這樣,對待兒女,也是這樣。
他和蔣春水被從小教育,要有大哥大姐的樣子,要協助大人,要照顧弟妹。
大哥是什么?
所謂大哥,就是你要扛起比別人都重、都累的擔子,你得是榜樣,是標桿,你不能倒,不能縮,只能一直往前走,因為弟弟妹妹都在看著你。
他對此從無異議——盡管看起來不像,但蔣秋桐的的確確,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
他似乎天生就沒有負面情緒,也天生不會拒絕人,在別家小孩還在撒潑打滾要糖吃時,他已經冷冷淡淡地開始當弟弟妹妹的保姆了。
于思遠有時候會想,自己后來養成那么一個遇事就往肩膀上死抗的性子,大概就是隨了自家大哥。
說起于思遠,蔣秋桐對這個小表弟的感情,不可謂不親厚。如果不論堂表,他的弟弟妹妹加起來有八九個,然而于思遠卻不一樣,因為對方是他一點點看顧長大的。
蔣秋桐看著這個小崽子怎么從一個拖著兩行鼻涕,屁都不懂,每天掀磚揭瓦的熊孩子,變成一個如小白楊般朝氣蓬勃,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又逐漸成長,變成一個敢愛敢恨,高大俊朗的可靠男人。
他一路扶持著他,照顧著他,拉扯著他。他小學時就帶著更小的他去上幼兒園;高中時去參加他的初中開學典禮;大學時開著車,把他從紐約接回了舊金山;寫研究生論文那會兒,千裏迢迢從美國趕回來,只為給這個出柜的楞頭青撐場子;等到了讀博,還得每天清早爬起來,盯著離家出走以后掉了半條命的嬌氣鬼,一路陪跑一萬米……
這個嬌生慣養成天作妖、從小到大都沒省心的表弟,是蔣秋桐背負了的二十多年的責任。
沈重、繁瑣、憋屈、費神,卻又習以為常,甘之如飴。
他看著對方長大,懂事,摔跟頭,爬起來,跌跌撞撞,尋尋覓覓,找到了摯愛,現在,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
蔣秋桐想,他應該高興。
全家人都知道,他天生有問題——他情緒閾值很高、波動很小,既不怎么容易開心,也不怎么容易難過。所以大家都很放心他,因為別人有的欲望他沒有,別人會輕易產生的情感他不會產生。
永遠理智,永遠端正,永遠有條不紊,永遠是長輩們最放心的梁柱,小輩們最信服的大哥。
所以,這時候,他應該能很輕易地笑一笑,握住那只伸向他的手,然后揶揄地在于思遠的肩膀上捶一拳。
可是——明明他不是面癱,卻忽然覺得,笑……好難啊。
他垂眸望著紀峣伸出來的手,一滴眼淚吝嗇地奪眶而出,砸到了地面。萬幸,這一幕,除了他和紀峣,沒人看見。
等他抬起頭時,一張臉干干的,仍舊什么都沒有。
紀峣心裏揪了一下,忽然也跟著,覺得很難過、很難過。
蔣秋桐的視線虛虛地落在紀峣的臉上,壓根沒有聚到實處,像是逃避和膽怯,像是壓根不敢看這張臉。
他面上挺從容客氣地伸手,跟對方握了握,甚至還笑了笑,很有禮地點了點頭:“你好……峣峣。”
這是他第二次叫紀峣“峣峣”。
第一次叫,他被紀峣狠狠嘲笑了一通,這一次叫,卻在這么讓人啼笑皆非的情景下。
于思遠拿著幾瓶紅酒走過來,笑吟吟地問他:“你想喝哪瓶?今天我高興,咱們——”
他還沒說完,就看到蔣秋桐的眼睛泛著一點紅,不禁有點擔心地問:“你眼睛怎么了?”
蔣秋桐碰了碰眼眶,淡淡道:“剛才經過你家院子時,被沙子迷住了。”
于思遠噴笑:“這可真像電視劇裏那些男二號,被甩時邊哭邊死撐著找的破借口。”
紀峣背脊上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
蔣秋桐卻反而笑了一下:“……誰說不是呢。”
眾人落座寒暄,蔣春水笑瞇瞇地跟紀峣打招呼:“峣峣,你還記得我么?”
紀峣勉強笑道:“你是那個穿紅衣服,領著一個小女孩的姐姐吧?”
蔣春水嘻嘻哈哈道:“對啊,我家甜甜現在還對你念念不忘呢。”
于母好奇道:“甜甜怎么沒來?”
蔣春水一秒變臉,撇嘴道:“跟她爸走了。”她跟蔣秋桐一樣,雖然事業有成,然而婚姻不順,兩年前就離了婚。
旁邊的蔣秋桐覺得這其樂融融的一幕讓他幾乎窒息,他有禮地沖招呼眾人的于母點點頭:“我去院子裏抽根煙。”
于思遠驚訝道:“你現在有煙癮了?”
表哥會抽煙他知道,但不過是應酬,自己主動要求抽的時候,于思遠幾乎沒見過。
蔣秋桐扯了扯嘴角:“最近染上的。”
紀峣神志恍惚地捧著一杯茶慢慢喝著,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這時,放在兜裏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他的心也跟著猛震了一下。
他趕緊掏出手機,以一個看起來比較自然,又不會讓于思遠瞟見內容的姿勢解鎖,赫然入目的是一條蔣秋桐給他發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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