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色天香廳——
歌臺舞榭,月殿云堂。但聽八音迭奏,底下歌舞升平。彩衣宮娥足踏蓮花碎步,芊芊玉手挑高云梁輕紗羅幔,一溜排的紫銅鎏金大鼎中龍涎麝香青煙裊裊。
臺座上煙云繚繞,恍惚間只覺眼前仙霧飄飄,日月同輝,兼有梨園絕色舞姬水袖輕盈,歌女淺吟聲如天籟,九霄凌羅殿上紙醉金迷與腐朽糜爛共生共息,生生叫那彎弓射天狼的英雄頹廢了精氣,酥軟了醉骨。
三十三階高臺之上,盤龍金漆的威嚴寶座立于頂端。卻見眉宇間英氣縱橫的皇帝玄衣纁裳,象征天地的十二道章紋用金銀彩線繡于冕服,衣袂無風自在飄揚,日月星辰熠熠生輝,睥睨傲氣的龍目將萬里江山盡收眼底。
恍若天神降臨的莊重威儀唬得眾人不敢輕易調笑,想到這位血海腥風中殺出一條奪嫡生路的嗜血帝王自來手起刀落從不心軟,全如啞巴似的悶酒夾菜,活潑好動的小娘子與小郎君們也被父母拘在原地不得動彈。
席皇后見氣氛委實低迷不振,遂朝下方妃嬪座席上的眾鶯燕遞了一個眼色。卻見一襲煙羅軟紗罩面,寐春明眸比桃李嬌艷的粉衫少女折腰漫步徐徐上前,酥手高舉五光十色的琉璃杯,口呼萬歲盈盈拜下,行動間妖妖冶冶似那懾人精魂的魅魔女妖。
這位席娘娘一手扶持的崔寶林方要向冷酷的帝王嬌嗔出幾句討喜的軟語,卻被一串銀鈴般清脆悅耳的吟笑攔腰截斷:
“姑父,難得的花王盛宴,您又何必蹙眉不展?也不怕那牡丹花王被您的浩蕩君威所震懾,花骨朵都給萎了回去。不若心玦臺上獻舞一曲,不求技藝精湛,只愿愉悅吾皇展顏歡欣!”
席心玦眼神含媚,勾著絲絲繾綣纏綿的風情。鮮紅飽滿的櫻唇微微挺翹,若有若無引著人去一親芳澤。崔寶林恨得咬牙切齒,卻礙于對方皇后侄女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晏帝神色慵懶地望著眼前“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的嬌嫩少女,眸色漸深似點墨漆。席皇后揣摩著身居至尊之位的夫君喜怒無常的心思,卻見對方面色冷峻,嘴角噙著似譏似諷的冷笑,欲脫口的說辭瞬間全都吞回了肚里,憋得她心口惶惶,手上那條龍鳳錦帕幾乎被擰斷成幾股。
圣上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表態,席心玦便只能強撐著維持半蹲的行禮姿勢,不過須臾她的額間便沁出一層冷汗,腿骨也開始不自覺地顫顫巍巍,幾不能自持。
正在僵持之際,突聞環佩鏗鏘作響,一個穿著冰藍蛟龍紋蠶絲繭綢的少年忽而出現在洞廳門外。粉雕玉琢的小臉蛋略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憔悴,一長溜的小黃門追著在他身后殷切服侍,那雙黑葡萄般湛亮明澈的瞳珠卻決絕散發出“生人勿擾”的冰冷氣息。
隨他跨過門檻的,還有一位徐娘半老的美婦人。她生姿曼妙,長裙曳地,發髻高綰,斜插妃位才可佩飾的五股鸞鳥金步搖。灼灼韶華被溫婉賢淑的柔情蜜意所替,嬌弱無骨的身段里隱隱透露出一絲萬事皆可為的漫不經心。
娘倆剛一入殿,肅穆沉寂的廳堂就如熱水滴進了油鍋,瞬間鼎沸熱乎起來,諸如“明妃娘娘萬安”、“大皇子千歲”之請安問好聲此起彼伏。明妃出身草芥,素來才思機敏,一雙顧盼清眸不過略掃了幾眼,便心有丘壑,忙掩口柔聲笑道:
“席家小娘子定是見了我們母子倆歡欣過了頭,否則怎會行下如此大禮?好孩子,你的心意我知曉了,還不快快起身!”
一邊說著溫言軟語,一邊恭身將癱軟的席心玦自地面扶起,攙著她晃晃悠悠邁上白玉臺階,直至交到席皇后手上,這才功成身退般回到晏帝座前行叩首拜禮。
“妾身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我們娘倆來遲了,還請陛下莫怪。”
“你身體不好,又養著皇兒,宮里的瑣事自然多了些,遲到些也是情有可原,何罪之有?”
帝妃之間溫情脈脈,似民間平凡夫妻般閑話家常。陸呦鳴冷眼旁觀,這位明妃娘娘貌無殊色,若說鮮嫩姣好自然比不上風華正茂的年輕妃嬪,卻能三言兩語擠得身為正統原配的席皇后強顏歡笑,更不用論她身邊還養著大皇子,那可是年近四旬的晏帝目前唯一立住的兒子。
據聞昔年晏帝被戾太子追殺至郊外深山老林,路過的鄉野樵夫及其女兒將他救回家中悉心照料。年少的晏帝索性隱姓埋名,與樵夫女兒在村落中做了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野夫妻,不出幾年還養下一個兒子。待到京都風云幻變,戾太子眾叛親離,晏帝便偷偷聯絡舊部殺了個回馬槍,親自將血緣兄弟斬于馬下。
榮登九五之尊,執掌天下霸權。
晏帝即位后,下詔分封諸功臣良將,后宮則迎娶世家嫡女席氏為后,另用半幅中宮典儀迎樵夫之女入宮,欽封明妃。
數載時光倥傯竟似細流涓涓,不知不覺便從指縫間溜走。
如今的大皇子已從黃口小兒長成了半大翩翩少年郎,身居后位的席氏娘子依舊沒有開花結果,只得病急亂投醫般到處抬舉身份低賤的年輕女子,妄圖博取寵愛借腹生子。
陸呦鳴心頭微動,若是不得不進宮爭寵,或許這位與皇帝有糟糠之情的明妃娘娘才是自己最大的敵手。
三尺白玉高臺之上,居燭塵憑欄而立,素白雕石與殷紅長袍交相輝映,竟似傲雪凌霜的紅梅鐵骨錚錚,浩然正氣。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書友正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