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山村寧靜而悠遠，時有嬋蟲呱噪。這裏的人慣于早出晚歸，偶見路上疲憊的村民扛著鋤頭什么的農具借著月色回家，炊煙裊裊，好一派田園風光。

“二丫。”婦人于門邊叫喚，聲音洪亮而遙遠，倒不像是這樣一個飽經風霜的身懷有孕的婦人所發。

“哦，就來了。”不過十一二歲的少女，虛弱而嘶啞，仿若大病初愈。再細看，少女身量未長，面黃肌瘦，甚至不如**歲的孩子，眉宇間稚氣未退，神色間懶懶散散，提著將近及肩的木桶，搖搖晃晃的向著遠處破敗的小屋而行，隨時要倒地的樣子。

“娘，您躺床上休息吧，這有我就好了。”

婦人衣著簡樸，還能看出縫補的痕跡，顏色早已褪卻，面色有些憔悴，看了少女一眼，有些不忍，唯余一聲嘆息，“也好。”說完便扶腰進屋，步伐穩當，鄉間小戶人家的懷孕婦人那會在乎這般多。少女看了看自己娘親遠去的背影，便是自做自事。

這裏是劉家村，與外界隔絕的偏僻小山村，12年來，她就未曾走出過這裏，也沒多大興趣，對于此，她一向興趣缺缺。倒是識字，這還虧得她那個小妹，至少不至于成了一個文盲，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經歷這樣的生活，沒有繁重的課業，沒有電器，沒有汽車飛機什么的交通工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謂的世外桃源，大概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少女微扯唇角，這樣的童年，全部用在做家務上，吃不飽穿不暖。

上一世，說好聽點，自己走的一直是中庸之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平平淡淡，學習，工作，談戀愛，結婚，生子，或許有遺憾，但是都成為心底的回憶，或甜蜜，或酸澀。不管多少傷害，遺憾，抑或是美好的記憶，人生匆匆幾十年，有愛人，有親人，有朋友，有事業，平平淡淡，不溫不火，大多數人不就是這樣過來的。

只不想再次有記憶卻是化身為嬰兒，她生下來是哭的，能不哭嗎，這也太坑爹了，一世過完，在另外一個平行空間出生卻還保留上一世的記憶算怎么回事，哭笑不得。平行空間，應該算吧，她對這裏，即使活了十幾年，依舊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只偶爾從大人的口中猜測，這應該不是古中國。

家裏一父一母，加上她還有娘肚子裏的那個，共五個孩子，大姐早已及駢出嫁，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額，夸張了些，孩子已經一歲，嫁了同村的狗蛋，一個傻乎乎的淳樸青年，三妹比自己小了不過一歲多，而今多半那自小訂婚的小子家混著，作為童養媳；四妹更小些，才八歲，頗受一家人的寵溺，唇紅齒白的樣子，雖有些瘦弱，那是家庭條件限制，沒辦法，但毫不妨礙算是一個美人胚子。不過四妹當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樣，好性子，嘴甜到不行，真真活波可愛，周圍鄰居都喜歡得不得了，就她所知，就有不少婆家上門打聽，一副早下手早好的樣子，不想最后被村外幾十裏地的鎮上一家殷實人家看上，這次之所以就只有她和娘在家，便是因為爹上鎮上打點，順便帶四妹去那家玩耍玩耍，這一胎也快生了，再沒個弟弟，他們不鬧翻，她都快哭了，容易么她。上一世雖然家裏條件不咋地，最后也混的一般般，但是何曾吃過這等苦頭，少女看著自己骷髏一般的手，上面不是繭子便是傷痕，繼續做事。

“二丫，好了沒？”

“好了好了。”少女用手試試水溫，取木盆舀滿水，吃力的向著婦人所在的方向而行，替其擦洗。

“二丫啊。”婦人嘆息，這個孩子很懂事，但是個性怪得慌，不像小女孩，家裏連四丫都有人家定了，唯有這孩子，總是不能因為這個家給耽誤了。

少女只是看了自己母親一眼便知道她又在想什么了，微微搖頭，繼續幫著擦洗身子，有什么不好的，活了一世，她看誰都像小孩子，難以想象自己要和比自己孫子還小的少年干出些什么，慎得慌。

“二丫啊，不要怪你爹爹。這個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了，你爹不讓說，但是娘知道，我們家二丫頭是個十分聰明的孩子，只是他們不懂罷了。這次你爹上鎮上去，說是順便替你打聽打聽，讓你到大戶人家去做個丫鬟，娘怎么舍得，可是你看，弟弟就要出生，娘也是沒辦法啊！”婦人說到這，眼眶有些濕潤，少女見此，心底也有些酸酸澀澀不是滋味，她倒是不排斥，丫鬟便丫鬟唄，最好一輩子不用嫁人，那實在太可怕了，至少現在的她真心沒有勇氣。

“娘，不要緊的，我愿意的。你看，在大戶人家做丫鬟，不愁吃穿，每個月還有月錢，爹娘還有弟弟就能輕松不少了。”

“二丫，二丫。”婦人不斷叫喚，粗糙的手指撫過面龐，刺刺的，癢癢的，少女只覺心酸，“大地方規矩多，我的二丫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其他都無所謂了。”

“娘放心，二丫都懂，二丫會保護自己，娘不是知道二丫是最聰明的嗎？怎么會讓自己吃虧。”少女眼圈紅紅的卻是扯出笑容，婦人緊緊抱住孩子，少女輕輕挪動位置，免得傷了婦人肚裏的孩子，心裏輕聲期盼：希望這回真的是個弟弟，這年頭家裏誰家沒個男孩子太苦了。她一直在想，娘一直沒得個兒子，要不是家裏實在窮的沒辦法接鍋，爹早就納妾了，如若這胎依舊是女孩，她不懷疑父親一定會納個女子。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點倒是和古中國一般，太過諷刺，女子的地位太低。不過她可沒那么大的愿望想要挑戰什么，上一世她不過一個宅女而已，與人相處之道，活了一輩子到底還是不喜歡，寧愿對著山山水水，點頭之交，一笑而已，太過親密，到底做不出來。

幫娘整理好后，少女簡單的梳洗一番，將屋子整理的井井有條，又開始發呆，很難想象上一世這么懶散的人，這一世她過得還真是相當勤快，這就叫現世報？少女微扯嘴角，遙望外邊無邊黑夜。

“娘，我回來了，爹爹也回來了，娘娘。”一陣風飄過，孩子飛速撲向婦人，親親熱熱，“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累么？餓么？”

“不累，不餓。”孩子軟軟孺孺的聲音，甜甜膩膩，眉宇間卻掩不住的疲憊，看得婦人十分心疼。“娘娘，這次我可是自己走回來的哦，沒有要爹爹抱。”

“真的嗎？我們家四丫真厲害。”

“真的，真的，不信你問爹爹。”

婦人這才望向門外，中年男子將手中東西交給二丫，走向母女，風塵仆仆卻也掩不住的欣慰，“四丫很厲害。”大掌撫著婦人的肚子，“孩子還好吧？”

“嗯。”

孩子將耳朵貼到母親的肚子上，“我要聽聽弟弟的聲音。哇，弟弟動了，弟弟動了。娘娘，爹爹，弟弟真的動了。”

“是呀，是呀。四丫以后也要愛護弟弟知道么？”

“知道知道，除了爹爹娘娘外，四丫最愛弟弟，比二姐還愛。”

“真乖。”

少女接過沈重的物品，一件件放到該放的地方，不去管那副父慈子孝的天倫之樂畫面，她嘆息，知道自己該燒水讓父親妹妹能夠梳洗一番，然后還要煮飯炒菜，估計他們會餓了，真忙呢。當丫鬟也不過如此吧，就是懷疑帶著記憶再活一世到底是為那般，還有比她更悲催的么？罷了罷了，少女笑笑，神色中卻是寵溺，搖頭晃腦，提著木桶搖搖晃晃，搖搖晃晃，眉宇間懶散無謂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