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孫淡就同趙鑒一道來到隊伍的前例，正好看到翰林院的另外兩個同事楊慎和王元正。他們正陪同著內(nèi)閣的三老和六部尚書以及順天府尹，在廣場前站成一個小方陣。這個小方陣總共不過十一人，卻是整個大明朝官僚系統(tǒng)的核心組成部分。

還被說，這十一人同孫淡都非常熟悉，見孫淡過來，皆點頭示意。

站在他們中間，孫淡這才突然察覺，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走進了這個核心決策層中。這個感覺怪怪的，說不出究竟是怎么滋味。

剛站定，督察院的御使們就開始點名了，到處都是御使們響亮的唱名的聲音。

這些御使們雖然職位低，可權(quán)力卻大，態(tài)度也非常惡劣，有的時候甚至有不近人情的嫌疑，一遇到事情，無論你官職多大，劈頭蓋腦就是一通訓(xùn)斥。

“黃大人，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早朝大殿，你竟然大聲咳嗽？”

那個黃大人是一個五品官，大概是受了風(fēng)寒，咳得厲害，可被七品的御使一聲呵斥，竟然不敢回嘴，連連道：“下官，下官受了涼，剛才是忍……忍不住……咳、咳。”

御使更是惱怒：“黃大人，朝廷有制度，早朝官員若是受了風(fēng)寒，得了癆病或者其他惡疾，一律不許上朝。否則，將病過給了其他官員，甚至過給了陛下，你吃罪得起嗎？”

那黃姓官使勁地用手掩著嘴，解釋說：“下官不過是受了涼，不是傳染病，咳咳……”

御使鐵青著臉，正要再次教訓(xùn)那個黃姓官員，這個時候，又見有一個官員低頭吐痰，立即放過黃姓官，大步走到那個吐痰的官員面前，伸出腳在那口痰上使勁地抹了幾下，喝罵道：“注意你的官儀，在奉天殿起吐痰，成何體統(tǒng)？”

御使一邊訓(xùn)斥這犯紀的官員，一邊在牙板上記下他們的名字，等待議處。

孫淡看得心中驚奇，對明朝的監(jiān)察部門他是早有耳聞的，也知道他們的厲害。可孫淡平日里也沒聽督察院的人結(jié)識，六科給事中之中也只認識一個孫應(yīng)奎，就這個孫應(yīng)奎而言，人還是不錯的，同孫淡也熟。可看今日的情形，這才知道御使的厲害，這可是一股強大的政治勢力啊！

時間還早，好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初夏，天氣已經(jīng)不冷了，在這里站了半天倒也挺拔得住。

也沒有人說話，就那么默默地站著。

可孫淡還是察覺到不對，他所站的這個小方陣中的幾大官員都在用眼神交流著，還有意無意地將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孫淡心中突然這么想，難道這些閣老和尚書們有話要對自己說，否則，也不可能那么巧就讓自己碰到了趙尚書？

果然，只不片刻，趙鑒突然開口，小聲道：“靜遠。”

孫淡：“下官在。”

趙鑒：“靜遠，這次接太后進宮團聚一事，前前后后近一個月。京城、通州兩頭跑，情況也很熟悉。就你看來，在太后的尊號上加一個皇字合適不？”

他這是在試探孫淡的政治態(tài)度啊。

孫淡立即明白過來，這次早朝是朝臣同皇帝最后攤牌的時候，否則也不可能都到齊了。孫淡如今是皇帝的御用私人秘書，執(zhí)掌機要，有的時候也能代表皇帝的觀點。雖然楊慎和王員正也是皇帝的秘書，可只負責(zé)起草詔書，又因為他們同楊廷和關(guān)系特殊，要害的事務(wù)卻不接觸。

孫淡也知道趙尚書這個問題很要命，一個回答不好，就會變成整個文官系統(tǒng)的敵人。他耍了滑頭：“趙大人，孫淡不過是副使，這事情你可問毛尚書。”

毛澄也站在方陣中，他轉(zhuǎn)頭看了孫淡一眼：“孫大人，毛澄是斷然不會答應(yīng)這種事情的，皇考問題關(guān)系國本，絲毫妥協(xié)不得。”

孫淡無奈，只得回答說：“其實，尊興王為興獻帝還是有一定道理的。至于在帝前加一個皇字……各位閣老和大人應(yīng)該同陛下再商議一下，總歸能達成共識的。”

“說得好。”一直沒有說話的內(nèi)閣輔楊廷和突然轉(zhuǎn)頭對孫淡說：“孫淡你說得不錯，議一議總歸能達成共識。如果單單就在興王尊號上加一個獻字，也不是不可以。”他長長地嘆息一聲：“此事糾纏太久，也該到了解決的時候。至于再加一個皇字，我下來也查過，完全是黃錦自作主張，想向陛下邀寵獻媚。國家大事，竟然用來討價還價，斷斷不可為之。”

“是啊，黃錦小人，我大明朝的國事就要壞到這個無恥豎閹頭上了。”幾個尚書也都同時點頭，并小聲地痛罵起來。

“今次絕對不能妥協(xié)。”喬宇聲音大了起來，“我等當據(jù)理力爭，務(wù)必請陛下打消這個念頭。”

“對對對，此事不能再議，諸公當站穩(wěn)立場。”趙鑒也同時點頭。

可楊廷和卻嘆息一聲，連連搖頭。

楊慎卻有些不快，不禁說道：“輔，大禮一事乃是大是大非的問題，寸步不可退讓啊！”他和楊廷和雖然是父子，可在正式場合卻只稱呼對方的頭銜。

楊廷和細聲細氣地對兒子說：“楊大人，一味用強，固然能顯出我等的風(fēng)骨，也有正本清源的作用。只可惜，國家大事情關(guān)系巨大，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句孰是孰非就能說清楚的。你們是沒到我這個位置這個年齡，到了我這一步，就清楚要維持這個朝局是多么的艱難。時世惟艱，盡力支撐吧。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去做，真理個對錯，分個黑白，卻未必是國家之福，朝廷之福。”

楊廷和這句話明面上上教訓(xùn)兒子，實際上卻有說給眾二品大員聽的意思。

大家都不覺得將頭點了下去。

可楊慎還是覺得父親的話說得不對，張開嘴想再說些什么，可一見楊廷和將手擺了幾下，就只好將嘴巴閉上了。

良久，他才嘆息一聲：“輔大人的意思楊慎也明白，可如今……”

毛澄這個時候突然插嘴：“其實，在興王的頭上家一個獻字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不能配享太廟，可另在安6新建帝陵四時祭祀。輔大人說得是，此事再議下去，何時才是個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