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如何同阿宣說話,只拿一雙欲闔的雙眼,偷偷瞟了他,頰上不自覺燒紅。
“你……夫……”他喏喏半晌:“阿……阿鄭,我……”
“你……要說什么,快說呀。”察覺到這句脫口而出,我頓時心中失了一萬悔,真是急躁,可是他怎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阿鄭,我……”他想說什么呢,又開口:“阿鄭……”
“天色已晚,你出去罷,我要歇息了。”我氣呼呼扯過薄裘搭在身上,躺回席子背轉(zhuǎn)向他。不是看著很能說道的一個人,怎能這樣!
待腳步聲漸遠(yuǎn),我呼啦一聲,仿佛被束縛久了的雀鳥,從席上躍起,大口呼氣。不知道他方才要說什么呢,我亦要如何回答呢,幸好他什么也沒說,不由慶幸。
皮靴的腳步聲從過道傳來,我驚嚇得又躲回去躺下。
“阿鄭……”他推門而入,“我知你未睡下,此番我來便是問你,天南海北,阿鄭可愿隨我一起流亡?”
此句一口氣呼成,我亦是一口氣聽完。
“宣無別的本事,文武都只是淺通,我們?nèi)ピ絿|夷,去百濮,去巴蜀,你喜歡哪里便去哪里,我去做個小吏,可能給不了你世子夫人的風(fēng)光,但是這一生都只會陪伴著你一人,不離亦不棄,我只敢問這樣一次,拋棄君侯和阿歡,哪怕是做一個不忠不悌之人,你可還愿意跟隨這樣的我?”
我有何不愿?
晉宮的奢華仿佛是一場遠(yuǎn)去的夢,夢里有個阿歡的男子對我很好,迎娶我做他的妻子。可我并不想留在那里,我陡然開始回憶起那些虛妄的美好,我想我這一生注定要辜負(fù)阿歡了,他將來是晉國的國君,是太完美的一個存在,數(shù)不清的貴女都會期待嫁給他,而我卻只懷念昔年的那顆小石頭,也只想在水流淹沒的時候攥緊了阿宣的手,同生共死。
對不起,阿歡。
沁水以西,晉師盤營湑關(guān)。三月前,晉世子姬歡奔赴前線,得晉侯一頓訓(xùn)斥,留軍中執(zhí)旗。換防畢,他咽下一口熱湯,氣候轉(zhuǎn)涼,心中思忖,不知原地的阿鄭是否也覺得涼意,此番他軍中立功,便能親自去原地接取阿鄭。倒是阿宣那廝,去了楚地三月未有書信,不會出了意外吧?
思及如此,他執(zhí)刀刻下一塊竹簡,親自送往軍中傳訊官:“替我囑咐先信,一定要尋到阿宣的蹤跡——慢,此事機(jī)密,莫讓我姊夫和姊姊知曉了。”
在沙羨停留數(shù)日,阿宣同斗上卿論道半月余,我與閔童也恢復(fù)完全,阿宣便欲告別斗上卿和阿職,一路西行。
“阿姊不回郢都?”職問道。
“若是遇到商臣阿兄和姨母,勞煩你轉(zhuǎn)達(dá)我的歉意,此次不回郢都。”
“夫人為何舍棄大道而就僻靜小曲?”斗上卿問:“老朽雖然眼睛不靈光,然而也能看出你同趙小友情誼匪淺,原本這事不該老朽置喙,但此事關(guān)系重大,夫人切莫妄行。”
“上卿勸誡之意鄙心有感激,然鄙心意已決,夏雪冬雷亦不可撼,還請上卿成全。”阿宣乞求道。
“早先救人時,你二人便緊緊相握不可分離,我并非見不得事的老頑固,罷了,一切你自己承擔(dān),莫要后悔才好。”斗上卿面露失望之色,頗為無奈搖頭:“此去僻鄉(xiāng),莫向人道我曾救之,便作未曾相逢吧。”又囑咐阿職不要將遇到我二人的事情宣揚(yáng)出去。
“上卿回護(hù)之意阿宣不敢忘記,他日上卿有吩咐,宣愿舍命達(dá)之。”阿宣又作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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