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夜，胥平陸同我稟報渚宮楚女之事，另有使臣同賈師稟報神秘來客之事。翌日清晨我梳洗完畢，賈師特意召我主帳相商。

“是夜一叟持一麻節(jié)特來尋世子妃，老臣思量男女有別，只應(yīng)下帶話給世子妃。”賈師和顏悅色，道：“沔水之側(cè)，世子妃可曾允諾過何人？”

沔水之側(cè)……我與趙盾營救閔女，被一同墜入沔水，而竹筏之上，正是麻繩將人系牢。子文于我有救命之恩，更是特向我允諾，王子職不會參與儲位之爭，而我也自然允諾不會傷害王子職。

只是如今楚國情形，并非王子職所愿，楚王昏聵，江羋野心，將一個黃口稚童推向風(fēng)口浪尖，何其可怖！

“沔水之策，王子職曾救我性命，我曾允諾不會為商臣傷他性命，賈師不必?fù)?dān)憂，我們此行，正是此的。”

只怕子文更有另一層意思，當(dāng)年我與趙盾往事，除卻桃姬，他知之最甚，若我不利王子職，只怕也不穩(wěn)世子妃之位。

賈師見我回答，道：“我道世子妃何故緊張，竟是此事。君侯特命我前來調(diào)解紛爭，自然不會傷害楚宮的兩位王子，世子妃早有共識，不是嗎？”

我點(diǎn)頭應(yīng)允，問：“一夜休整，賈師可等來該等之人？”

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麻節(jié)，沖我嬉笑：“此物不就是？”

我以為他從中看出端倪，卻聽他道：“堂堂上卿子文怎可能挾恩相報，吾深夜研究，終于從此節(jié)中看出不同。”

我驚訝看向他，問：“賈師看出何事？”

“此節(jié)擷自喪服，吾遍觀禮冊，近年楚宮中無貴人傷亡，吾又查閱楚語，楚國最近一次國喪為四十三年前熊惲弒兄之時，軼事典故無從可考，但有一人國喪，無典籍可查，老臣懷疑，此人仍在世上，子文能得其訊息。”

我思忖，能以國喪禮入殯者，不外乎一王一后，乃至國君之母，便問：“賈師可知如今息夫人何年何歲？”

“若仍在世，當(dāng)為七十老嫗，能否健在仍不好說。”念及子文年歲，若仍有息夫人訊息，尤未可知。

息夫人于我等來說，不外一介美談。六十年前息夫人自息國來楚，那時楚國強(qiáng)盛，不將中原諸國放在眼里，息夫人入楚，止了許多禍端，平息戰(zhàn)亂，普及農(nóng)桑，這等美德，不僅流傳楚國，更在諸國廣為傳頌。

“太子商臣有危，息夫人若仍在世，必然出面。”息夫人入楚后，誕下堵敖和熊惲，后熊惲爭儲，弒殺兄長堵敖，息夫人痛心疾首，遂隱居不問世事。如今境況又要重演，若那位夫人知曉，斷沒有袖手旁觀之理。

我道：“若子文大夫能說動息夫人出面，我們自然不須過多摻和，只是仍需注意江羋動向。”

賈師稱諾，言晌午后有使節(jié)來迎，須整裝持節(jié)，商討禮儀。此行意在同楚王說和，言明鄭伯無道，晉為維護(hù)天子霸權(quán)領(lǐng)命出征，如今天下安定，晉愿與楚共結(jié)兄弟之國。

跟隨使節(jié)前來的還有蔣奴，奉楚王后之命，接我入宮。我不舍向賈師道別，約好見面事宜，便乘上華輦先一步入城。賈師何時見得楚王我不曾得知，只知道那日晚宴姨母說到楚王對賈師的回復(fù)，如此滿不在乎。

熊惲道：“秦國的虎狼指望不上了，晉君難道以為我楚王不會和秦侯一樣背棄盟約？”然而最終只是嘴上說說過癮，他比誰都清楚，此時晉侯的示好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楚王熊惲并非昏聵之徒，四十年間他殺兄奪位，平衡諸侯，南定霸權(quán)，若是庸才，又如何能迫使天子近的鄭伯遣女婚嫁？同大父和晉侯一樣，作為一個國君，他無可挑剔。但作為一個夫君，卻沒有給予姨母應(yīng)有的尊崇，作為父親，卻沒有給予商臣阿兄應(yīng)有的扶持。他自以為他掌控了楚宮的一切，卻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他自己，親手將了解楚宮情況的我送到了晉國，讓晉國有辦法攝入他的身后儲位之爭，讓我有機(jī)會打亂他一人之國的布局。

“商臣阿兄又不在郢都？”我悄悄問姨母。

上一回商臣阿兄不在郢都，熊惲很是發(fā)作一通，如今竟也不過問了，也不知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姨母比先前更憔悴，宮中用度縮減，熊惲絲毫不減渚宮花銷，全縮減在王后宮中，蔣奴更是私底下說，只怕王后離被廢不遠(yuǎn)。

姨母一臉慍怒：“當(dāng)日若是聽從我的話，將你早早與商臣定下，如今哪會這么多事？那渚宮里的女子，哪一個是清白的？”

我暗自尷尬，若不是我嫁到晉宮，幫趙盾逃出楚國，商臣阿兄又怎會徹底遭熊惲厭棄。只能愧疚愈愧疚。

她看我臉色不好，又道：“我并無怨怪，也知道你與商臣并無男女之情，這是當(dāng)時是姨母能想到的能保全吾子二人的法子。如今你已覓得好姻緣，姨母無遷怒之意，只是想到渚宮里的妖女……哪個孩子不是娘心頭上的肉尖尖，我這當(dāng)娘的絞盡了腦汁想給他找個德貌兼淑的女子給他，他怎么就一根筋想不開呢？”

“再過三年商臣阿兄就年三十了，姨母這年歲都在楚宮中建立起威望了，商臣阿兄是您的孩子，怎么會不如您呢，請您相信他，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姨母的焦慮有所緩和，又不放心道：“若是旁的事我都由得他，但女色這事，我實(shí)在沒把握，不行，你見到他得勸誡他，他一向?qū)檺勰悖愕脑捤欢苈犨M(jìn)去。”

我無奈搖頭，若是真如此，當(dāng)年月姬殿下溺水阿歡早因此厭棄我，又怎會反過來安慰我？只能當(dāng)面答應(yīng)，回頭和阿兄想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