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天書讀余，偶聞禁中消息

開卷神游千載上，酌酒心在萬山間。

————佚名

越回想老道授書之時的那副鄭重其事的表情，醒言便越是興奮，當(dāng)即坐起身來，掏出那本《上清經(jīng)》，準(zhǔn)備仔細(xì)研讀。懷著激動甚至是一種朝圣的心情，醒言翻開扉頁，從頭看起。這本《上清經(jīng)》，前面用正楷謄寫的經(jīng)文，是些清凈寧神的法門，也夾雜著不少道門思想的闡述。這些道義觀點(diǎn)，想來便是上清宮所尊崇的道家宗義了。從字里行間可以看出，這羅浮山上清宮，對道教祖師老子莊子等人，顯是極為尊崇。

讀了一陣，頗覺開卷有益，醒言不禁掩卷贊道：“唔，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教派，果然是名不虛傳！光這本入門的經(jīng)書，便已是極有用的了！若是來日有些失眠，這些清凈法兒倒正是合用！”不知是久讀詩書長期訓(xùn)練的結(jié)果，還是本來就對最后兩章更為期待，醒言對前面這些內(nèi)容瀏覽得極為迅速。很快，他便翻到聽老道口氣似乎極為難得的最后幾頁。

“呃！這部分的字兒咋變得這么難看？老道的書法也不至于這么差啊！”醒言看著那歪扭潦草的字體，不禁有些皺眉頭。撇過對書法的抱怨，醒言開始仔細(xì)研讀起《煉神品》的內(nèi)容來。只見這頁麻紙的起始之處，赫然用狂狷的字體寫著兩句話：

“何謂‘煉神’？煉神者，煉神也。如何‘煉神’？莫去煉神，即為煉神。”

只這兩句話，便讓醒言頭大無比！不會吧？！那老道在弄什么玄虛？開篇竟是兩句廢話。還以為是啥曠世寶典，卻原來是本糊涂咒。呃，想起來了，這莫名其妙咋咋呼呼的口氣，倒還真有點(diǎn)像那位喜歡裝神弄鬼、故弄玄虛的清河老道！

醒言想及此處，趕緊朝后翻去，等翻到那《化虛篇》起始處，果不其然，開頭又是這兩句話：

“何謂‘化虛’？化虛者，化虛也。何從‘化虛’？莫去化虛，即為化虛。”

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看到這兒醒言已有些氣急敗壞，趕緊直接朝最后一頁翻去，想去看看有沒有“清河仙長酒后醉書”的落款！

只是，這次他卻料錯了。那最后一頁落款之處，一片空白，空空如也。眼角無意間掃去，倒是看到了這本經(jīng)文《化虛篇》的最后一句話：

“……煉天地混沌之神，化宇宙違和之氣。天道終極，替天行道。諸神廣大，亦弗能當(dāng)。”

“呀？老道這口氣還不小啊！”已經(jīng)認(rèn)定是老道清河所書，醒言心中不免覺得好笑。只是，又一想，那老頭兒能有這么大的氣魄嗎？而且想及老道授書時那副模樣，委實(shí)不像是在捉弄他——雖然這無良的老道捉弄他來尋開心，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且別著忙惱老道，還是待我回頭仔細(xì)瞅瞅。”反正也是閑著，醒言便重新燃起一絲希望，去瞧瞧具體內(nèi)容到底寫的啥。

這一看，醒言倒還真瞧出了些門道。比如，這兩章經(jīng)文，與上清經(jīng)前面那些清心寧神的經(jīng)咒相比，不僅在書法上有所區(qū)別，一個極丑一個極妍，便在文法風(fēng)格上，也多有不同。前面那些清心咒，書法平和，行文四平八穩(wěn)，并且雖有不少道家宗義的闡述，但更多的是敘述一些具體的靜心寧神法訣。譬如，這清心咒中，敘述常以人體經(jīng)脈穴位為基；醫(yī)家們亦常引用的人體部位名稱，在經(jīng)文中也經(jīng)常可以看到，比如丹田、氣海、天柱、玉枕、泥丸、神庭、鵲橋、重樓、降宮等等；諸如此類還有很多。

這清心咒中便有這么一句：

“……血脈俱已流暢，肢體無不堅(jiān)強(qiáng)。再能調(diào)和氣息，降于氣海，升于泥丸，則氣和而神靜，水火有既濟(jì)之功，方是全修真養(yǎng)之道。”與前面清心咒文相比，后面這《煉神品》與《化虛篇》卻多有不同。不僅行文上狂放無羈，而且并無具體法門，似乎只是在闡述道家宗義。幸好醒言之前也接觸過一些道家典籍，了解一些道家基本要義，讀來倒也不算非常困難。只是醒言將腦海中過往所讀經(jīng)典，與這兩篇兩下一一對應(yīng)，越發(fā)覺得面前這兩篇文字中的不少觀點(diǎn)，可謂是驚世駭俗。

不過，這一點(diǎn)對于醒言這個生性活泛的十六歲少年來說，倒沒什么大礙。醒言不僅不會加以排斥抵觸，卻反而覺得耳目一新。相反，若真是換了另一位精通道學(xué)的道家學(xué)究，看到這些不免便會斥為荒謬怪談，甚至?xí)X得這些已經(jīng)是離經(jīng)叛道的邪說了。

等醒言仔細(xì)讀完，才發(fā)覺這兩篇經(jīng)文也不像開始想象的那般純粹混鬧。譬如，《煉神品》中后面便有如下文字，對起始那兩句話作了說明：“煉神法門，莫去煉神。莫去即無為。故煉神一道，唯無為而已。此無為非彼無為也：無心無為者，癡愚也；無心有

為者，自然也；有心有為者，塵俗也；有心無為者，天人也。無為煉神，天人之道也。然即入天人之境，若非天道有緣，授以天人感應(yīng)，則煉神一品，亦如鏡花水月，流為妄談。

如此最難。吾歲亦稱古齡，然未曾見一全功者。正若命止一夏之秋蟲，或有緣知世間冰雪，苦不能親見耳。此蜉蝣之悲也。”

經(jīng)過一番品讀，醒言從這《煉神品》中知道，這所煉之神，正是那為天地之母的混沌之氣。太上老子便曾描述過：“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dú)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

只是，熟讀《道德經(jīng)》的醒言，覺著有些奇怪的是，這通篇的文字之中，只字未提老子，殊為怪異。要知道這混沌之說，既然道教祖師提過，那這篇道家經(jīng)文中，便沒理由只字不提。

不過疑惑歸疑惑，讀經(jīng)半晌的少年，終于找到一點(diǎn)對自己有用的東西：

“……（混沌元?dú)猓┪岵恢涿?qiáng)名之曰‘道力’，強(qiáng)字之曰‘太華’。言‘太’示其大，言‘華’示其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