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彤已經按照她的計劃，活到了這場廝殺的后半段，但是如果這個男生也死了，剩下兩個持刀的男孩對付她和小文兩個人，只怕她還是很難逃生。

這個念頭在萬彤心里只是一轉，她已經有了決斷，眼見黑臉龐要下手殺人，萬彤喊了一嗓子，給自己鼓了把勁兒，然后一步沖過去，對著黑臉龐就是一刀。

說到底大家都是孩子，黑臉龐雖然長得個頭大一點，但是也沒練過武功，拿刀殺人大家伙兒都是第一次。萬彤之前在萬府一直是粗使丫頭，天天干的都是劈柴打水這些力氣活，雖然是女孩子，也有兩把子力氣，不然剛才小文那一把，就已經把她推進火堆里去了。現在她鼓足了力氣的這一刀，黑臉龐也被她嚇得手忙腳亂，他殺別人已經不害怕了，但是別人拿刀來砍他這還是第一次。黑臉龐甚至都不知道怎么閃躲，只能一只手舉起來格擋，另一只手里的刀也照著萬彤砍過去，只是萬彤下手早，刀先砍中了黑臉龐的胳膊，疼的他哎呀一聲大叫，揮出一半的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刀上沾了血，萬彤也沒那么害怕了，砍人這個事情吧，看的還是氣勢，萬彤大步向前，大刀掄圓了，對著黑臉龐又是一刀，嚇得他屁滾尿流地跑到一邊。

之前黑臉龐要殺的男生原本都放棄了，癱坐在地上，結果萬彤半道殺出來救了他，這孩子又燃起了希望。黑臉龐的刀掉到地上，他趴在地上爬過去撿，誰知剛剛拿到手，被萬彤瞧見了，這是萬彤的戰利品，可不能雖然讓人拿去，萬彤兇神惡煞般大喝一聲：“放下！”嚇得那孩子渾身一哆嗦，手中的刀直掉下去，跟著下半身一股暖流淌出來，竟然給當場嚇尿了。

高臺之上的費肖一直看著場上發生的事情，他對身邊吩咐幾句，弓箭手抬手兩箭射出去，把這個孩子和黑臉龐一起射死了。

萬彤身子一顫，抬頭看去，費肖對她笑著道：“你們三個不錯，都可以活下來。”

從圓圈里出來，萬彤她們被帶到廣場的西北角上等著，這里都是前幾隊中活下來的孩子，一個個都跟浴血的小鬼一樣，相互之間橫眉冷目地盯著。

費肖這種殺人的法子，其實并不是他自己發明的，而是摩尼教很久之前流傳下來的一個法子。當時在五胡亂華的時代，天下大亂，四方征戰，真的是人命比草賤。摩尼教能夠保持傳承不滅，在歷史的長河中苦苦掙扎，自然也有它獨到的地方，就是依靠這些特殊的法子選出的人才，身上的狠勁和韌性才可以得到最大激發，殺過人的人，就不再是普通人，而背上了人命血案的孩子，除了依賴摩尼教之外，也再不能背叛和逃離。這些法子本是亂世里的用的，但是費肖心懷大志，雖然他如今是借摩尼教存身，但他不甘心屈居于人下，想要與圣公掰一掰手腕，他就必須有一批絕對服從于自己的幫手。

這一次方七佛來河東路，并非只是傳達一下圣公方臘的教令那么簡單，之前費肖就發現原先追隨自己的老班底里，有人已經被方臘收買了，自己在河東路的一舉一動都被總教那邊監視著，這種感覺是他不能忍受的。

摩尼教長期以來的宗旨就是倆字，造反，從唐朝時期傳到中土開始，唐朝他們要造反，五代十國他們也要造反，到了宋朝他們還是要造反，這就像是這個宗教骨子里的基因一樣，自然也就吸引了一大堆懷有這個想法的人。

費肖的父母是被宋朝的官吏逼死的，當時在王安石變法的末期，宋廷權力斗爭日益嚴重，朝廷頒布的法令往往朝令夕改，貪官污吏趁機變本加厲地敲詐老百姓，拗相公的法子是好的，但是傳達道社會底層往往就變了味道，青苗法害死一批人，保甲法又害死一批人，那些酷吏總有辦法拿著朝廷的法令來收錢，給不出錢就搶走你家的東西。費肖家原本還算是個小富之家，但是青苗法一下，被逼著問官府借錢，同時地主家的租子該交還是得交，到了時候還錢還要算利息，那些小吏又從中使壞，竟使得青苗法的利息比市面上那些放印子錢的還要高，幾次三番下來，費家竟生生落得了個家破人亡，最后家里交不出錢了，不但地被收走了，家里耕種的器具和牲口也全都被收走了，一家老小幾口人連飯都吃不上，祖輩老人活活餓死好幾個，費肖的父親眼看沒有希望，直接上吊死了。

費肖家可以說是典型的因為宋朝權力斗爭被波及的底層百姓，在長達幾十年的王安石變法中，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后來費肖到處流浪，被摩尼教的人看中，加入了摩尼教，從此之后他就一門心思要造宋朝的反，他在身邊聚集了一幫人，在太原城里面成立了摩尼教分壇，結果被官府幾次圍剿，最后跑到這個窮鄉僻壤來，強搶了毛家莊的基業，這才把河東路的分壇穩固下來。

說起來方臘其實并不看重他的這個河東路分壇，方臘要的是更多的教眾，更多的炮灰，等到方臘自己造反的時候，這些炮灰可以在各地響應，吸引官兵的注意，分擔總教那邊身上的壓力。

這就是費肖和方臘矛盾的地方，費肖這邊當成自己畢生事業的東西，方臘卻要拿他去當炮灰，老費自然是不愿意的。現在的宋朝雖然弊病甚多，但遠還沒有到天下大亂的時候，老百姓是很溫順的，只要還有一口吃的，就不會扔下手里的鋤頭去跟你造反，甚至像費肖父母這樣都活不下去了，也只會自己找根繩上吊算完。想要鼓動老百姓造反，不單單只是傳個教拉人入伙那么簡單，還需要長久的洗腦宣傳，運用各種手段造勢，最好再遇上個天災人禍，讓老百姓真正意識到不造反就沒有出路了，這才是正規的流程。

提前大肆擴張傳教，必然會招來官府的注意，也會跟當地形形色色的本土勢力發生沖突，這是費肖不愿意的。

于是方臘在那頭下了指標，但是費肖在這邊陰奉陽違，原本方臘也奈何不了他，沒有真憑實據也不好對他這個地頭蛇發難，但是偏偏有人出賣了他，悄悄投靠了總教那邊。

于是孫吉貴就被當眾開膛破肚宰了，守著方七佛宰的，這是費肖的態度，但是他還需要更多跟方臘叫板的底氣。

而這批孩子，就是他寄希望培養的底氣。如今這些孩子還小，等他們長大還需要花個十多年，宋朝朝廷如今日益昏暗，十多年之后，也許費肖一直在等待的造反時機，就會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