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處地底的墓室上方不是天空，而是土。
那層土隔著泥水，隔絕著墓室的內部與外界，隔絕著光明與黑暗。
但又有什么用呢。
能留住誰呢？
講到第九十九個故事的這一天，巫女又戴上了面紗，仿佛預兆著什么的結束。
“......后來，武王伐紂，兵臨朝歌城下，帝辛舉火自焚于摘星樓中，以身殉國。”
燈火搖曳，純白的面紗下，她紅唇輕啟，聲音清冽如水。
“那妲己呢？”
隨著這九十九個故事一個個的從巫女口中敘述，和巫女相處的時間只剩一天，少年顯得越來越不安，似乎是想要延長這個故事般問到。
“妲己沒有死...她帶著帝辛送給她的玉刃紅蓮，逃到了東瀛，化身成了鳥羽天皇的寵妃，玉藻前。”
至于玉藻前的結局如何，就不用她細說了。
“...最后一個故事，今天便一起說了吧。”
第九十九個故事說完，巫女靜默了一瞬，那雙金色的眼眸仿佛蓄了一池星水，靜謐而璀璨。
“為什么！”
心里早有此預感的少年受驚一般的站了起來，失手打翻了桌案上的燈盞，鮫人油脂做的燈燭倒在地上，燃起了一灘艷紅的火，橘黃色的燈芯軟躺在熔化的油脂里，明明滅滅。
“以前不都是一天一個故事的嗎...你明天...不來了嗎？”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激動，聲音有些委屈和低落的問。
在這三個多月里，她給他所期待的關心和愛護，要收回了嗎？
想起那些有人陪伴、不再一個人度過的黑暗，他不知道受過巫女溫柔陪伴的自己，是否還能適應獨自一人度過漫漫長夜的日子。
他已經習慣了她的陪伴。
果然被愛是一種奢侈的幸福，會使人麻木，麻木的忘記這樣被愛著，是有時限的。
要怎么樣，到底要怎么樣...才能讓她繼續留下來？
“屬于我的最后一個故事，要聽嗎？”
巫女沒有回答，垂下眼瞼掩住那美麗的金色，淡淡的說。
“...要。”
他的眼神太過倔強。
他鎏金色的眼眸也太過寂寞。
巫女避開了少年的目光，側頭看著地上那一灘燈芯搖曳的火，純白的面紗也映上清冷的火光。
“從前，有一個小女孩住在神社里，被一群巫女養大，日子不說寬裕，卻也平安喜樂，但每年每到神社里的木樨花盛開的那一天，小女孩總是會感覺到有人在暗處偷偷窺視自己，是那種憐愛又歉疚的目光。”
她的聲音很輕，回憶將她清冷的雙眸也鍍上溫暖的光彩。
“剛開始，小女孩總是試著找出偷窺者，但被撫養她長大的老巫女阻止了，老巫女慈祥的撫摸著她的頭，告訴她，孩子，你不能見她。于是小女孩放棄了尋找偷窺者，只是每到木樨花盛開的這天，都會一個人到木樨樹下站很久。”
想到那些和母親的目光相伴的日子，想到自己曾傻傻的站在木樨樹下、只為和母親多呆一會兒的舉動，巫女不自覺上揚的唇角沁滿柔情，令看的人心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涌動。
“然而，在女孩十三歲的這天，木樨花盛開，豆蔻年華的少女穿著漂亮的巫女服站在木樨樹下等，卻始終沒有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來，少女及笄了，一位自稱是少女祖母的老者來到了神社，說是要帶她走，回家族認祖歸宗，繼承家業。”
對這所謂的認祖歸宗感到好笑，她面紗下的唇邊似乎也帶著一抹嘲諷，看著地上那灘還在燃燒的火，沒有去看少年的反應。
“從回到家族的那天起，少女就被要求戴上了面紗，沒有得到允許，禁止對外人露出真容，她開始學習有關守墓的相關事宜，原來在這個血脈里流傳著秘密的家族，及笄的女子都會被派去守墓，盜取別家墓室的氣運，以保持的家族興旺。
再后來，少女在守墓期間被要求不能帶面紗，直到第九十九天，因為到第一百天的時候，按照家族規定，她要出嫁了。”
她的聲音驀地放輕，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到。
“...嫁給一個命格符合家族要求的陌生男子，她的夫君可能是貴族，也可能是平民，可能是商賈，也可能是乞丐。”
巫女說了很長的一段話，說到最后一句話時，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緊，指甲刺著柔軟的掌心，試圖用疼痛喚起理智。
被神社教導得再怎么早熟懂事，她也不過是個少女罷了。
“于是即將離開墓室的少女想，至少在她出嫁的前一天，跟心愛的少年，道個別吧。”
白衣緋袴的巫女終于看向了白衣白發的少年，兩雙金色的瞳眸相望。
有什么別樣的感情在他們之間流動。
“鶴丸，我要出嫁了。”
她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告知般的說，氣質一如初見時清冷，卻又有什么不同。
這是她第一次明確的說出他的名字，之前講故事的時候，她都只叫他鶴。
“...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鎏金色眼眸的付喪神如此誠懇的問。
他終于說出了這句早就想說的話，他想把她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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