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季營銷方案獲得審批通過之后，后續的工作安排很快接踵而至。印刷廠根據采購科發來的訂單數量，連夜開工，總算是趕在交付期限的前一天完成了所有生產任務。陸柏宣接到采購科的通知后，像上次一樣，派林凌越和采購科的同事一起去印刷廠取物料樣品。“凌越，麻煩你和采購科的同事跑一趟印刷廠，我們這次的物料已經出來了，你拿回來之后看看與我們報上去的設計圖有沒有出入，設計效果如果有問題的話我們再一起跟小董那邊溝通。”

采購科申請的公車已經在公司門口等著了，黃煜明坐在駕駛座上，他打開座位上方的遮光板，照了照鏡子，整理了下發型，滿懷期待地等待關樂怡的到來。

玄關處的自動玻璃門緩緩打開，黃煜明按下車窗，看到的是面無表情的林凌越朝自己走來。“怎么是她？這下有夠尷尬的。”失望了一陣后，他示意林凌越上車。

“陸科長派你來呀？”“是啊，上次也是我和采購科的同事一起去的。”林凌越禮貌性地笑了笑，盡量把每句話延長，不讓氣氛冷場。車從市中心開上了通往郊區的高速公路，由于是工作日的上午，一路上都沒什么車。黃煜明打開了車內音樂播放器，放的是他手機音樂軟件裏的歌。林凌越感受到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氣氛前兆，假裝對音樂很感興趣：“你也喜歡聽這首歌嗎？”其實這首歌她是第一次聽，要不是車載屏幕上顯示了歌曲名和歌手名，她也沒法找話題。黃煜明有些驚訝，像是遇到了知音：“你知道這首歌？這歌聽的人還挺少的，我是在一個電影裏聽到的，旋律還不錯。”林凌越附和道：“是嗎？我也覺得旋律還可以。”兩人聊了一些音樂相關的話題之后，黃煜明對林凌越有了些許改觀。沒跟她接觸之前，印象中是一個不善言辭、性格沈悶的女孩，和同科室的關樂怡簡直完全相反，但聊了一會兒就發現她其實很能說，各種話題都能聊，而且還不會讓人覺得是在敷衍。林凌越指了指前方的路牌，“我們快到了，幸虧今天路上沒什么車。”車子拐進了通往印刷廠的小路，這裏位于郊區的一個工業園區內，人跡罕至，林凌越每次來到這裏，都會思考如果在這裏上班要怎么解決通勤和吃飯問題。

黃煜明把車停在了印刷廠門口，兩人剛一下車，就碰上了從值班室裏出來的工廠主任。主任在他們出發之前就接到了通知，眼前這兩個衣著光鮮亮麗的年輕人，想必就是來取樣品的。“你們是不是采購科派來取樣品的？”主任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工業園區內廠房林立，連一棵樹的蔭蔽都沒有。“是的，我們是來取樣品的。”看到主任滿頭大汗，身上的卡其色工裝也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黃煜明連忙將一袋冰鎮的飲料遞到主任手裏：“主任，這是一些冰鎮的飲料，叫上同事們一起喝吧。”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主任的態度頓時好了很多，他回到值班室拿出鑰匙，然后把黃煜明和林凌越帶進工廠，直接走到了堆放物料的區域。“你們先在這裏坐一會兒，我去叫人來幫你們搬，你們公司的物料就在那邊放著。”主任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給黃煜明和林凌越拉來了兩張凳子。

高高的天花板讓倉庫顯得十分開闊空曠，林凌越走到堆的有一人高的紙堆旁，撕開了覆蓋在最上面的包裝紙。“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吧。”坐在辦公室裏的黃煜明探出身子看了看，生怕林凌越到處閑逛弄出什么亂子。這時，手機突然響起，是采購科辦公室打來的電話。

“煜明，你現在是不是在印刷廠？科長讓你趕緊回來，等下要開會，要讓你做匯報。”黃煜明收到緊急通知后，左右為難，他如果現在立刻趕回去的話，就要把林凌越丟在這裏，讓她自己回去，要么就是讓公司再派一個人過來幫忙。采購科想必正在為了突如其來的會議手忙腳亂地準備，現在恐怕是找不到有空過來的人。原地來回踱步了一會兒，他糾結地走到林凌越身邊。“不好意思啊，采購科要開一個緊急會議，辦公室那邊催我回去，我先……”事發突然，林凌越怔住了：“現在就要走嗎？”“是啊，剛剛接到的通知。”主任和幫忙搬運的員工還沒過來，眼前這堆成小山的物料短時間內也搬不完，林凌越只好找陸柏宣求助。“你趕時間的話就先回去吧，我找找我們科室的同事，看他們有沒有空過來。”黃煜明本來有些愧疚，看到林凌越一副什么都搞得定的神情，便不再擔心，一個人先開車回公司了。

“采購科那邊突然有急事，就把黃煜明先叫回公司了，所有東西都還沒來得及搬，怎么辦？誰能過來幫忙？”偌大的倉庫裏，林凌越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刷新手機。印刷廠地理位置偏僻，附近打車或者叫網約車都十分困難，還有一堆印刷物品要搬運。她越想越生氣，氣的不是黃煜明丟下她先走，而是自己面對困境的無力感。

“這不本來應該是采購科的事情嗎？怎么他們的人跑了，丟下我們的人在那裏幫他們善后？”關樂怡對采購科的怒氣快達到了頂點，就差沒有與他們起正面沖突。“老大，凌越現在一個人在印刷廠那邊，派個人過去幫她吧？”她沖到陸柏宣的位子上，打斷正在改稿的陸柏宣，提醒他看群消息。“凌越肯定又在逞強，居然放黃煜明先走！要是我的話，肯定不能讓他開溜！”陸柏宣放下手中改到一半的稿件，直接給林凌越打電話：“凌越，你先在那邊等一會兒，跟印刷廠的人說一下，我馬上過來。”他披上外套，從抽屜裏拿出車鑰匙，對關樂怡交代了一聲：“樂怡，等下要是有人來找我，就讓他們直接給我打電話，有文件就直接放我桌上。元森和李霖回來之后，讓他們把今天調研的供應商資料發給我。”

主任和值班員開著一輛小叉車進到倉庫時，只看到林凌越一個人。“你同事呢？”“他有急事先回去了，我另一個同事馬上過來，不好意思啊，等他到了再麻煩你們幫忙。”于是，他們把小叉車停在倉庫裏。時間到了中午飯點，林凌越都快餓扁了，早上出門之前她只吃了一片面包。隔壁廠房裏的工人們陸續出來吃飯，有人站在倉庫門口，朝他們大喊：“主任，到吃飯時間了，還不去食堂嗎？”“馬上就來。”

整個印刷廠，可能除了食堂做飯的阿姨，就沒有幾個女的。林凌越下意識要回倉庫辦公室等，“主任，你們去吃飯吧，我在辦公室等一會兒就行。”“那好，你就在辦公室坐一會兒，我去食堂打點飯給你送過來。”

精美的宣傳頁和海報都用了價格不菲的紙張原料，印刷也采用了燙金工藝，整體上算是達到了部長想要的效果。林凌越從物料堆裏取了一整套，拍照發在了工作群裏：“實物比照片更好看。”照片剛發出去，就收到其他人的回覆。“真棒，辛苦你了！”“老大已經出發去印刷廠了，你再稍微等等。”

主任給林凌越送來一份快餐，算是解燃眉之急。工廠食堂的伙食沒有想象的那么不好，反而有葷有素，分量還很足。“謝謝主任，還麻煩你特地給我送來。”或許是看到林凌越就想起了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兒，主任心裏升起一絲憐憫：“怎么派你這個小姑娘來干這種力氣活兒，跟你們領導說說，以后換個男的來。”“謝謝您的建議，我這就回去跟我們領導提！”

陸柏宣風塵仆仆地趕到印刷廠，值班員把他帶到了倉庫辦公室。原本擔心林凌越會不會覺得委屈，但他走到倉庫辦公室門口，卻看到林凌越坐在辦公桌前，a4文件紙被她堆得高高的用來當手機支架，面前還有塑料餐盒。看她一口飯就一口菜，樣子很是放松，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就是她的辦公室。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看電視劇看得正入迷的林凌越這才抬起頭註意到他。

“科長，你來了。” 林凌越趕緊放下手裏的筷子，收拾桌面。明明餐盒裏還有沒吃完的飯菜，陸柏宣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你把飯吃完我們再開始吧，正好我開了快一個小時的車，也還沒吃飯呢。”出發之前，陸柏宣在便利店裏買了些飯團和面包，想著路上可以充饑，這下就成了自己的午餐。

二人坐在辦公室裏，各自默默地吃飯。“下次就不派你來了，其實根本也沒必要讓企劃科的人來幫忙，之后我跟采購那邊溝通一下。”正如關樂怡所說，企劃科被采購科安排了太多職責范圍之外的工作，在這場博弈中，是時候拿出強硬的態度來改變局面了。

在小叉車的幫助下，沒過一會兒，所有物料都搬到了后備箱裏，連車后座都被塞得滿滿當當。臨走之前，陸柏宣不忘向主任道謝：“主任，一直以來多謝你對我們公司的關照，以后就不派她來了，會有其他同事專門負責的。”沒想到這么快就決定換人，主任好奇地問：“你是她的領導嗎？”“是的，我是她的直屬領導。”林凌越站在一旁插不進話，陸柏宣沈穩有力的聲音總是讓她很安心，有時自己就像被狂風驟雨吹打的小樹苗，在即將夭折之時，有一雙手包圍住自己，擋住了自己無法抵御的風暴。

車子開出工業園區，印刷廠房在身后漸漸消失。林凌越感覺自己脫離了困境，回到了安全的舒適區，她長舒一口氣，半開玩笑地對陸柏宣說：“今天真是多虧科長你來接我，要不然估計很晚才能回去。”充滿感激的話語，在陸柏宣聽起來卻是滿滿的無助，還有她一貫的逞強和不輕易低頭。

“要是我沒來的話，你打算怎么辦？”林凌越開啟了想象模式：“花點錢請印刷廠的人送我回去。”“還真像是你能做出來的事，你就不會給元森和李霖打電話讓他們過來嗎？”陸柏宣的語氣有點重，聽起來像是責備。“我在群裏發消息了呀，可能他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沒空過來吧？”“你總是這樣，自己想象一番之后就下定結論，然后把人拒之千裏，很多事情還沒邁出第一步，你就覺得不會有好的結果。”陸柏宣一股腦把心裏想的全都說了出來，聽的林凌越啞口無言，她不明白陸柏宣為什么像是在對她生氣，而且也不像是因為工作上的失誤。

轉向燈的聲音在兩人尷尬的沈默裏特別突兀，林凌越不知道怎么接話，本能地開始裝傻：“哈哈，好的，我以后註意。”嘴上說以后註意，其實心裏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註意什么。車子上了高速，距離公司還有很遠，林凌越開始坐立難安，絞盡腦汁想要找點共同話題。她的局促和僵硬，陸柏宣全都感受到了，即便他在開車。

“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自己背負一切，如果有什么難處，可以向身邊的人傾訴，工作也好，生活也好，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其實已經有很多人對林凌越說過類似的話，對她來說，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俗話說，大難臨頭各自飛，該自己面對的還是要自己來面對，旁人不落井下石就要偷笑了。“好，我會的。”陸柏宣知道她是在敷衍。你是一個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的人，如果我們不是工作關系，你對我的態度，是不是會不一樣呢？他在心裏默默地想，沒說出口。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們不是工作關系，或許就不會有機會認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