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續治療開始的幾日，喬帆并沒有覺察到太多不適。她甚至刻意和在國內一樣早起吊嗓子練形體，心情愉悅時還親自去廚房煮個雜糧粥或者烤些芝士蛋糕邀請蕭秋晚一起吃。蕭秋晚很開心的應邀品嘗了她的杰作，還按照自己的口味提出些細節上的建議來。

豐盛的早飯結束之后，蕭秋晚往往會一頭鉆進書房，開始新一輪人機大戰的練習。此時的喬帆則會安靜的抱著本棋譜坐在旁邊鉆研（趁蕭秋晚全神貫注訓練時順便也會打個游戲，和柯青聊八卦等等），遇到疑惑不解的問題就等他訓練間隙見縫插針的尋求解答。幾天下來，蕭秋晚感慨如果圍棋事業再遇波折，干脆去開設專業的圍棋培訓班，反正耐心、方法和教學經驗都已經在喬帆身上練出來了。

雖然蕭秋晚面色如常，喬帆卻能隱隱感覺到他對注射入自己體內藥物的擔心。也難怪，一天要吊四大瓶共計2000的藥物溶液，尤其是為了在短時間內增強她的心肺功能，sally在和馮臨淵商量之后決定將她的藥量提高到最大。這意味著這些相當于正常成年人一天飲水量的藥液得在三個小時內全部完成注射。偶爾攬鏡自照，喬帆會抱怨自己水腫的不成人形，蕭秋晚則寬慰的拍拍她的腦袋，說昔日舞臺上的喬帆在鏡頭前看起來很美，真人則太過瘦削，恨不得一陣大風就能刮上天去。

風平浪靜的日子被喬帆傍晚毫無征兆的嘔吐打亂，前一分鐘還好好的吃藍莓冰淇淋蛋糕配西湖龍井，忽然一陣濃烈的眩暈感醒來，腥甜的氣息穿越喉嚨在口腔內迂回著。她匆忙推開椅子快步走到水池旁，傾瀉而出的卻是殷紅的血跡。

蕭秋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呼吸三秒，掏出手機撥通了sally的電話。緊接著又把喬帆的情況編輯成一大串熟悉的意大利文用微信發給馮臨淵，幾秒鐘之后，對方只輕描淡寫的回復了幾個字：正常，這只是個開始。

姍姍來遲的sally隨身攜帶了些止吐和止血藥液，混了溫熱的清水讓喬帆緩緩服下。喬帆倚靠在蕭秋晚懷里，感覺渾身的肌肉都酸軟無力，間隙的帶著針扎般的刺痛感，直讓人難受的留下眼淚來。

眼下光景看的sally心里酸酸的，“往好的方面想，至少這幾天注入的藥品在你體內高效的起作用了。好比是運動員在訓練沖刺階段加大強度，通常能迅速提升成績。作用在人體上，則是激發體內白細胞和巨噬細胞的分裂和作戰能力?！?

喬帆有氣無力的點點頭，握著蕭秋晚的手對一絲不茍的sally道了聲謝。

蕭秋晚心疼的渾身上下每一根弦都緊繃起來，他一只手攬著喬帆，另一只手飛快的給杜白編寫短信，讓杜白盡快從羅馬買些鮮燉燕窩來。杜白跟著蕭秋晚數年，深諳老板的習性，主動問起還需不需要其他營養品和生活用品。蕭秋晚想了想，看著喬帆的虛弱模樣，只讓送些時令鮮花和水果來。

眩暈在用藥后片刻即消失殆盡。喬帆和蕭秋晚都明白sally并沒有危言聳聽，一切都只是個開始。沉默對視半晌，喬帆忽然提議到莊園里散散心，

蕭秋晚欣然允諾。他細心的為喬帆披上一件羊絨披肩，便牽著她輕車熟路的出門往狀元深處走去。沒了城堡大廳的氣勢恢宏，其實這座千百年來都籠罩著神秘色彩的私人莊園也不過是帶著歷史感的度假村而已。在晚霞的余暉中，蕭秋晚心血來潮，滿懷熱忱的為喬帆講解著莊園里陪伴了自己二十余載的一草一木。從東方帶來的山茶和杜鵑、西伯利亞買回的怪石、南美洲瑪雅人酋長贈送的彩繪雕塑。有的是蕭秋晚在外比賽時親自受贈或買回，有的則是從祖宗手上傳遞而來。

“這里則藏著我青少年時期的一個遺憾。”蕭秋晚收斂起臉上的笑容，鄭重著指著花園深處一個難以察覺的小土丘?！霸涶T臨淵和我見到過一只受傷的鳳頭鴿，家里人不許我們養寵物，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藏在地下室里。在我們的照料下小家伙本來已經轉危為安了，卻在一個不起眼的夜里病情突然惡化然后一命嗚呼?！?

沉淪在病情中的人總是格外脆弱，極普通的描述性語言落在喬帆耳朵里，卻分外揪心起來。“那時候你們一定很傷心，鴿子都已經離去了，只能好好安葬了這可憐的小家伙，對嗎？”

蕭秋晚緩緩搖頭，“馮臨淵決定要解剖了鳳頭鴿的尸體來尋找死因，我倆偷了柄切牛排用的銀質餐刀，找個避人的偏僻地方悄悄完成了解剖。當時的我們是兩個年齡加起來才三十歲的毛頭小子，僅憑從圖書館找來的基本熬夜看過皮毛的醫學書籍，自然沒能找到任何原因。”

喬帆聽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只能苦笑著道了聲“節哀。”

“本來馮臨淵想把鴿子的尸體做成標本，永遠的存放在他的書房內，結果被我否決了。我看他當初解剖鴿子時笨手笨腳的模樣，就知道做標本這種精細活兒不適合他。沒想到在醫學院經過十來年的勤學苦練現在也成為業界首屈一指的大哪，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笔捛锿淼椭^，表情復雜的盯著面前的小土丘，“我提議把鴿子埋在花壇中，他也沒再反對，兩人就趁著月黑風高辦成了這件事。他父母都是虔誠的基督徒，可他從來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在埋葬鴿子時卻希望學校中關于我家族的留言是真的?！?

一陣微涼的晚風襲來，喬帆纖細的手指抓緊披肩，輕微咳嗽了幾聲。“想必當初在學校里你過的格外辛苦。貴族學校里多的是自命不凡的藍血少年，最驕傲的便是祖上傳下來的血脈，何況你又是與眾不同的混血兒。”

“什么難聽的話都習以為常，說到這點，倒是和之前在國內遭遇的誹謗差不離。”蕭秋晚故作輕松道，“少年的經歷算是先給我打了預防針，現在想起來還得感謝那些欺負過我的孩子們?！?

喬帆嘆了口氣，“之前看你在日本錄綜藝，壓力應該挺大的。國內雖然主流媒體都不再報道你的名字，可一有facebook上的風吹草動，就和鬣狗聞到血腥一樣興奮，恨不得片刻之內盡可能的廣而告之?！?

蕭秋晚似笑非笑的望向遠方。此時天幕已經暗沉下來，小徑旁幽微的照明燈映照在他的臉頰上，給原本分明凌厲的五官打上一層柔光。驀地，他忽然沖喬帆勾了勾手，壓低聲音道：“過來，告訴你個秘密?！?

清俊男子身上凜冽的薄荷清新夾雜著松針尾香彌漫在鼻尖，喬帆的心臟頓時撲騰的厲害，卻仍然抵不住內心的好奇，不由自主的靠了過去，卻被蕭秋晚輕輕環在了懷里。

“和你的緋聞也好，棋聯的幌子也罷，都是在為一個月前我下的棋做幌子?！笔捛锿碚J真地說，“自從父親病逝之后，國內的蕭氏集團就想把我手中股票的記名權和投票權剔除出去。我只好迫不得已使了個障眼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那幫自我出身開始就覬覦父親財產的混蛋們如愿以償?！?

“這件事除了我的經紀人，就連貼身助理杜白知道的也不完全。很多人罵我色令智昏，恃才傲物，現在正好成了我最自然的保護色。以其之矛，攻其之盾，這些自亂陣腳的兵家招數，即使是現在也不全出現在棋譜上。比起生活中的明槍暗箭，棋盤上的黑白世界才是成年人的理想童話，紙上談兵罷了?！?

喬帆眨眨眼睛，不解道：“為什么忽然告訴我？萬一我僥幸活下來出去以后廣而告之，你還得專門雇請國際killer殺人滅口。”

蕭秋晚愛憐的緊了緊手臂，又清了一下嗓子，“因為這些話憋了太久，壓在胸口沉甸甸的。好比我家族與生俱來的神秘傳言，在給我帶來令人羨慕的巨額財富同時也讓我遭遇無窮的白眼和冷語。總之這一切習慣就好了。忽然遇到你，覺得有緣，就想分享出來。反正你喜歡我，也不會因為這些流言蜚語而改變?！?

“恃寵而驕。”喬帆嬌嗔道，“沒關系，我會珍惜和你相處的每時每刻，因為明天和意外，都不知道哪個會先來?！?

空氣漸漸凝重起來，連帶著對面的英俊男子都眉宇緊鎖著。

”萬一，我是說萬一我沒挺過來，千萬別搞什么復雜儀式，好嗎？”喬帆努力調整著呼吸，試圖使吐字歸音盡量清晰，“我包里的銀行卡，密碼是我通過選秀簽約東湖星藝的那天，以你的聰明才智，查到并不難。此外，羅薩爾莊園風景極好，如果可以，我想以此作為埋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