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少優回到正堂,彼時正堂已經鋪席設案,分賓主而坐。堂前有美人身穿孔雀翠衣,佩七寶瓔珞,隨著樂曲翩然旋轉,身姿裊娜,叫人觀之賞心悅目。
莊麟端坐在上首,手持杯盞漫不經心,唯瞧見君少優的身影,方才眼前一亮,低聲問道:“怎么樣,沒人為難你吧?”
君少優搖了搖頭,淡然說道:“一切都好。”
莊麟觀君少優神色頗有些抑郁之相,不由看向他身后的承影。
承影見狀,立刻湊到莊麟身邊耳語幾句,莊麟恍然。心中不覺對君少優低到水平線以下的宅斗經驗感到莞爾。他開口向身旁侍立的小太監吩咐幾句,小太監微微躬身,徹身走出正堂。
留意到上首的動靜,護國公開口笑問:“王爺可有吩咐,但請明言。”
莊麟展顏笑道:“好叫岳丈大人得知。本王前年征戰西北時受了羌人奸計,重傷昏迷,命在垂危,幸而得遇神醫孫藥王方才能撿回一條性命,班師回朝。本王仰慕神醫醫術精湛,醫德寬厚,遂一直有心請神醫到京城為陛下、皇后及母妃請脈。說來也巧,孫藥王這幾日恰在永安城外終南山上采藥。本王思及岳父大人多年征戰,恐怕體內留有暗傷陳疾。因此特地懇請孫神醫在為陛下、皇后和母妃診治之后,亦能到府上為岳丈岳母大人請脈。且適才聽婢子所言,好像府上沈姨娘舊年咳疾犯了,少優心中憂切,卻不肯對本王說。本王便想著若是可以的話,希望孫神醫為岳父岳母診治過后,也能替沈姨娘診治一二。唐突之處,還請國公不要怪罪。”
護國公聽聞此言,面上欣喜之情表露無疑。遂開口說道:“竟叫王爺勞心至此,老臣實在汗顏。”
“你我都是一家人,岳父何必如此見外。”莊麟笑瞇瞇應了一句,回身給君少優一個十分自得的眼神。
君少優莞爾。坐在下首的楊黛眉卻忍不住臉色微變,收了臉上雍容笑意,沈聲說道:“王爺掛牽愚夫婦,妾身感激不盡。然為了王爺名聲著想,為沈姨娘診治一事還是莫要提及才是。畢竟沈姨娘乃是侍妾下人,王爺這般行事,恐怕于禮不合。此事若傳了出去,被御史彈劾,竟是我們國公府牽連了王爺。叫我等怎能心安。”
“不過是順手而為之,夫人過濾了。且此事本發生在府中,闔家大小都是自己人,你不說我不言,御史又是如何得知?本王相信以夫人管家的本事,斷不會讓一些風言風語傳的沸沸揚揚,滿城盡知罷。”莊麟似笑非笑的看了楊黛眉一眼。這便心急了,可惜好戲還在后頭。
楊黛眉心下一沈,繼續說道:“好叫王爺知道,府中剛剛請了太醫署的王太醫為姨娘診治。王太醫只說沈姨娘是抑郁有心,心思過濾,竟無甚大礙。既然如此,又何必煩勞孫老神醫呢。”
“王太醫雖然醫術不錯,到底沒有老神醫的技藝精湛——說到此處,本王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少優過門之后,本王也請老神醫為少優診治過。老神醫說少優自幼服了些不恰當的湯藥,以致身體虛弱,精元虧損,幸好能及時救治。不然的話……恐怕后患無窮。夫人以為老神醫說的可是危言聳聽。”
莊麟黑漆漆的眼珠子盯著楊黛眉,只看得對方一陣心驚肉跳。
楊黛眉勉強鎮定下來,開口說道:“老神醫救人無數,想必不會危言聳聽。且少優自幼便身體孱弱,湯藥不斷。是藥三分毒,這么多年來體內有余毒累積也是有的。可就算如此,少優之事究竟與沈姨娘之事不同。沈姨娘乃是府中侍妾,論理也該是我們府內自己去請郎中為后宅姨娘診治,很不必王爺越俎代庖。”
“聽說少優自七歲時便湯藥不斷,纏綿臥榻。小小傷寒之癥治了幾年也不見好轉。可見府中請的郎中藥不對癥,并不是技藝精湛之人。”莊麟說著,突然輕笑出聲,問向護國公道:“孫老神醫醫術精湛,向被人稱頌為可與閻王奪命之人。每到一處必得當地權貴百姓競相邀請。怎么本王此番請老神醫過府,尊夫人好像不太高興似的?該不會是本王無心壞了夫人什么籌謀吧?”
莊麟意味深長的勾了勾嘴角,故作惱火的向護國公發洩道:“如此說來,竟是本王多事了。既如此,我瞧著也不必請老神醫過來了。免得夫人以為本王心思叵測,本王百口莫辯。”
君瑞清心中暗自惱怒,只覺得今日楊黛眉的反應頗為古怪,不但失于進退,且太過咄咄逼人了一些。說到底永安王也是好意,能惦念著請孫神醫過府為他診治,便是有心。何況此乃機遇難求之事。就算之后稍稍提及了府內姨娘,恐怕也是為了討少優的喜歡。王爺年輕氣盛,功高輕狂,卻能如此看重少優,亦是國公府的幸事。楊黛眉再三推拒,雖是為了正室顏面,卻也無端得罪了永安王。當真有些損人不利己的意味。
至此,君瑞清還不曉得楊黛眉給府中姬妾及庶出子女下毒一事。只以為莊麟提及請神醫為沈青棉診治一事傷了楊黛眉的顏面而已。
在他心中,與他同甘共苦幾十年的夫人雖然脾氣倔強了一些,卻決計不是那等腌臜陰險,陷害旁人的小人。且她這么多年都善待家人,庶子君少優出嫁時還給了他那么多嫁妝,百般為他著想,可見真心。
這么想來,君瑞清倒覺得君少優有些不懂事了。只想著為生母掙臉面,卻忘了嫡母的處境,當真是考慮不周。
只是,夫人的臉面和永安王的惱怒想必,終究是后者更為重要一些。因此君瑞清雖然頗有些憐憫夫人,卻也不會為了這么點小事與莊麟產生齷齪。畢竟莊麟此舉代表他真的把少優放在心上。得知此事,君瑞清歡喜還來不及,怎會出言反對。
當下笑言道:“不過是區區小事而已。夫人也是為了王爺的聲名著想,不欲橫生枝節,叫御史聞風彈劾罷了。王爺不必憂心,至于稍后為姨娘診治一事……沈姨娘本是少優的生母,少優擔心關切,也是情理之中。且沈姨娘多年亦是湯藥不斷,叫神醫給她診治診治,快些好了就是,免得成天喝一些苦汁子,人都喝成苦瓜臉了。”
言畢,自以為詼諧的笑出聲來。
楊黛眉心中一陣膩歪,然則她一個長居深宅的婦人,究竟也不敢如何得罪風光正盛的永安王。如若不然,也不會礙著永安王府的勢對君少優百般相讓。楊黛眉沈吟片刻,遂把目光投向莊麟身側的君少優,眸中隱含威脅。
君少優心中亦是狐疑,不過相比護國公府諸人的心懷鬼胎,暗藏殺機,他寧可相信暫時引為朋黨的莊麟。遂低聲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只聽我的便是,斷不會叫你吃虧。”
君少優瞧著莊麟信誓旦旦的模樣,住口不語。不論怎么說,莊麟此舉也是為了他出氣。何況他也著實擔心沈青棉的身體,常年服用了那么些虧損傷身的湯藥,也不知道如今身子骨究竟如何。既然莊麟有能力為她求情孫藥王,君少優也樂得承情。如若靠他自己的話,恐怕要奮斗個猴年馬月,才能請得孫藥王替沈青棉診治。
見君少優不言不語,堂中一時寂靜下來。坐在下首的君少杰十分氣憤的擲下酒盞,起身斥道:“真是胡鬧。君少優,你此番歸寧,無非是想仗著永安王府的勢力在府中耀武揚威一番。我母親已然對你和顏悅色,好生款待,還背著眾人送了你一套崇仁坊的宅院。你還想如何?”
“莫忘了,她可是你律法宗蝶上的嫡母。難道你想擔個忤逆長輩,不敬不孝的罪名?”
楊黛眉臉色忽的一變,惡狠狠的瞪了君少杰一眼。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她百般遮掩求全的事情,竟然讓他這般輕率的脫口而出。難道他竟一點兒不在乎自己妹妹的名聲?
君少優輕笑一聲,還未開口。就見莊麟當先說道:“二郎君好伶俐的口齒。虧你飽讀詩書,研習孔孟之道,這番顛倒黑白的話竟也說的出口。你不若先問問國公夫人,為何要私下送宅子給少優才是。”
君少杰當然知道楊黛眉為什么要如此伏低做小,一時語噎。
君瑞清聽的狐疑,他雖然長于軍伍,性情粗獷,不喜問后宅瑣碎之事。卻也不是個傻子,此時他也隱隱察覺出眾人的暗自交鋒來。不覺皺眉問道:“你們這是打什么機鋒,有什么事情還要瞞著我這個一家之主的?”
又問楊黛眉道:“除了嫁妝之外,你私底下又給少優安置產業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君少優有幸嫁給王爺為妃,嫁妝豐厚一些也是應當。不過這些都應當是擺在明面上的,護國公府究竟不止君少優一個孩子,君瑞清也不想讓人指著脊梁骨說他賣子求榮。只不過出了個男妃,家中便倒貼無數。
他雖然不太在乎名聲,可不表示他不在乎顏面。奉旨成婚跟自己倒貼上去可是兩個性質。
楊黛眉深深吸了口氣,滿臉慈愛的說道:“若說及此事,臣妾也有妾身的考量,還請王爺和夫君不要見怪才是。”
莊麟饒有興味的挑了挑眉,輕聲笑道:“夫人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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