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會易容。”

說這話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下午，黑瞎子正叼著啃了一半的鴨梨，沒想到看賬本的解雨臣會沒頭沒腦的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解雨臣卻完全沒有看他，好像只是自言自語，在本子上用圓珠筆畫了兩道，才用牙簽插了一只雪梨片送到自己嘴裏。

黑瞎子瞧著他的一舉一動，覺得有意思，又拿出隨身的小刀給他繼續(xù)削梨。

解雨臣的動作頓住了，瞇起眼，盯著黑瞎子手中的利器：“……你從哪弄來的手術(shù)刀？”

“這個么？”黑瞎子淡淡一笑，手術(shù)刀在指間驚險的打了轉(zhuǎn)，道：“我隨身帶著的，算是老習(xí)慣了。”

干倒斗這行的有個隨身武器很正常，就比如解雨臣，無論什么樣的穿戴，他都不變的帶一把貼身匕首放在身上，情況允許的話還會再藏一根折迭棍。但不論哪一種，都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方便使用，必須要勝過其他所有利器。

很少有人用手術(shù)刀做防身武器，應(yīng)該說手術(shù)刀這種東西用起來原本就有極大的局限性，除非是一些經(jīng)常持刀的特殊職業(yè)，否則使用只會束手束腳，搞不好還會傷到自己。

“你當(dāng)過醫(yī)生？”

“有點接近，但不是醫(yī)生，我這輩子大概都跟救死扶傷無緣。”黑瞎子回答的漫不經(jīng)心，手上動作卻飛快，眨眼功夫就把梨子削好了，一層皮從頭連到尾，工工整整，厚薄適中。

解雨臣看著，突然把本子一甩，站了起來。

“黑爺，來。”

黑瞎子笑笑，“做什么？”

解雨臣活動活動手腕，“看賬看的眼睛疼，過來跟我過兩招——用你的那把刀。”

黑瞎子看看手中的手術(shù)刀，搖頭，但還是跟著解雨臣走到花園：“這不行，手術(shù)刀是見血的東西，要是傷到解小爺可就不好了，如果只是過過招的話我空手就行。”

“黑爺對自己未免太自信了吧。”話畢，解雨臣突然閃電般的出手，兩指直沖黑瞎子的墨鏡。黑瞎子的反應(yīng)極為迅速，側(cè)身一擋，將攻擊完全閃避過去。解雨臣的手腕突然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折，這一下竟然掐向黑瞎子的脖子。黑瞎子的身子還沒擺脫前一次躲避的慣性，干脆加大力度，整個翻仰過去，一個倒跳脫出解雨臣的攻擊范圍。

然而不等他落地，呼呼的風(fēng)聲夾雜著棍棒的力度再次追襲到他的面前。靈活的攻擊方式，閃電般的速度，黑瞎子終于明白解雨臣的自信到底從何而來，他是在用這種方式逼自己用刀。可是黑瞎子并不想真的跟解雨臣動手，至少眼下不可行。

匆匆過了三個回合，黑瞎子突然把刀收回袖口。解雨臣微微吃驚，可是吃驚過后反而有了一絲怒氣，手下動作一下子加快，直掐向黑瞎子的動脈。誰知這一次黑瞎子居然不閃不避，大刺刺用胸膛撞過去，解雨臣眼底閃過一絲狐疑，當(dāng)兩人不足半米的時候，黑瞎子的胳膊探向解雨臣的腦后。

解雨臣猛然警覺，如果頸后被制，那就真的沒有掙扎的余地了。只是這電光石火的瞬間哪裏容得了他分神，幾乎在下一秒，解雨臣就結(jié)結(jié)實實撞到了黑瞎子的胸膛，鼻骨一陣劇痛。

疼死了，這家伙的胸肌怎么那么硬！

黑瞎子欠揍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行了不行了我輸了，還是當(dāng)家的棋高一著啊，瞎子甘拜下風(fēng)。”解雨臣淚眼汪汪的捂住鼻子，沒好氣的把眼前嬉皮笑臉的人推開。黑瞎子也不惱，而是哄勸似的抬開解雨臣的手：“別動，來讓我看看，有沒有破相……哎呀這鼻子撞歪了！”

解雨臣瞪大眼，趕緊抓起桌上的手機(jī)當(dāng)鏡子看，結(jié)果除了鼻尖紅通通的，其他的連滴鼻血也沒。“黑——瞎——子——”

再回頭，那人已經(jīng)跑出十來米遠(yuǎn)，翻過圍墻沒影了。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解三叔抱著果盤在走廊上目瞪口呆，半晌才走過來。“少爺，您要的果脯……”

“不吃！”解雨臣?xì)夂艉舻娜啾亲樱难Y把那挨千刀的黑瞎子撕來咬去。解三叔呆呆的看著解雨臣的一舉一動，咽了口吐沫，居然笑了。解雨臣余光瞟到他，哼哼道：“你笑什么？”

“沒什么，就是很多年都沒有見到少爺這樣……有活力了……”

解雨臣一楞，自然知道解三叔指的是什么。從他八歲站上這個當(dāng)家人的位置，經(jīng)歷了那樣險惡的環(huán)境，早就練就了虛以委蛇人前人后的一套，三分笑七分計，一板一眼，把“解當(dāng)家”的演繹的滴水不漏宛如完人。

可誰想到這半路殺出的黑瞎子竟然這樣輕而易舉的讓他破了功，短短幾天相識，有打有鬧，幾個回合下來就把他打回了原型，好像又成為十幾年前那個懵懂天真的小九爺。

這樣不好，非常不好。解雨臣坐回座位，意識到很多事在不知不覺中漸漸開始失控，而失控的根源就是，看起來每次都是自己主動出擊的動作，而最后掌握主導(dǎo)權(quán)的卻反而是那個人。在旁人看來，這位黑爺是被解家當(dāng)家一騙兩勾搭的套上了賊船，但是內(nèi)地裏，卻是那黑瞎子在無時不刻不在吸引著解當(dāng)家的視線，若即若離，讓解雨臣心癢難耐卻困束不住。

解三叔對解雨臣這樣的改變喜憂參半，喜的是少爺難得一見流露出真實性情，擔(dān)憂的是，正因為黑瞎子對少爺?shù)挠绊懀谙棺舆@個人實在留不得。是福是禍，是殺是留，全在當(dāng)家的一念之間。

“三叔。”

“在。”

“你派人拿著黑瞎子的資料，去北京所有醫(yī)院轉(zhuǎn)一遍，沒準(zhǔn)能打聽到什么。”想了想，解雨臣又補(bǔ)充，“還有殯儀館。”

北京的夜，熱鬧喧嘩，猶如另一番世界。

黑瞎子哼著歌，穿過沿河叫賣的地攤夜市，一個人拐到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湖心公園，在河邊慢慢閑走。要在這座繁華的城市找一個僻靜還風(fēng)景好的地方實在不容易，如果有錢就罷了，偏偏他黑瞎子還一窮二白，所以只能在夜晚裏找些屬于窮人的安靜。

今天的月色很好，明天一定是個大晴天。

黑瞎子哼著小曲，站在河邊往下望，河水把月色搖的支離破碎，明晃晃美不可言。黑瞎子勾起嘴角，從進(jìn)入這個公園開始，他就感覺有人在跟蹤他，他站在河邊五分鐘，那人就停留在離他一百米左右的地方耐心的等待，不出聲也不上前。

有意思，解家的人么，會是誰呢。

黑瞎子瞇起眼睛，一個惡作劇瞬間就在腦內(nèi)完成了。突然，黑瞎子一閃身跳下了河，緊接著而來是落水的噗通聲。黑瞎子敏捷的滑下堤岸，雙手勾著躲到河樁后頭，一腳將橋下廢棄的啤酒桶踹了出去。啤酒桶在河面上撲騰撲騰的翻滾，激起嘩啦啦的水聲，黑瞎子咳嗽兩下，掐起嗓子裝模作樣的喊“救命”。

果然，遠(yuǎn)處很快傳來腳步聲，一個人影急匆匆沖到岸邊，焦急的往河裏張望。

今晚的月光真的很好，灑在那人蒼白的臉蛋上泛出微微的白茫，漂亮的眉眼因為慌張而流露出感性的色彩，動人心魄。黑瞎子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解雨臣已經(jīng)跳下了河，朝著啤酒桶的方向奔去。

河水不深，但是河底的泥巴卻濕滑無比，解雨臣走的一步一打滑。因為沒有燈光，所以他本能的朝著發(fā)出聲音的地方跑去，以為突然消失的人在那裏落水。這邊黑瞎子根本沒下水，一看解雨臣的架勢稍微有些急了，正想張嘴喊他，突然在遠(yuǎn)處看到另一個人影。

這樣昏暗的環(huán)境裏，那個人的行動極為隱秘，但是黑瞎子恰好有一流的夜視能力，清楚的看到那人用一個麻袋往河裏倒了什么東西，然后匆匆跑掉。

這條人工河是像圓圈一樣的環(huán)形，而且因為高低落差的緣故所以有水流，那人倒麻袋的地方是“上游”，自己所待的橋樁在“下游”，而解雨臣和啤酒桶則在“中游”。這時候解雨臣已經(jīng)摸到了啤酒桶那裏，把酒桶翻了個個兒，卻沒有找到黑瞎子人影。解雨臣慌張的環(huán)視四周，臉上焦急更重。

“花兒爺！”黑瞎子的聲音驀地在頭頂炸響，解雨臣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剛才跳河的家伙居然出現(xiàn)在自己頭頂?shù)牡贪渡稀＝庥瓿紕傁氚l(fā)作，卻聽黑瞎子大喊“快把手給我！”

也許是黑瞎子的表情太過凝重，與他平時的嬉笑玩鬧大相徑庭，解雨臣本能的沖他伸出手。手腕猛的一緊，解雨臣只覺得一股不可思議的大力把自己整個拽了上去，接著黑瞎子另一只手摟住他的腰，抱著他一起摔到草地上。

這一切太莫名其妙，但是稍稍一想，解雨臣就明白自己又被這瞎子給耍了，敢情黑瞎子早就註意到自己的跟蹤，剛才跳河的一幕是故意演給自己看的。解雨臣憋了一肚子氣，一回頭，卻見黑瞎子正一眨不眨的盯著河面，臉上是少有的嚴(yán)肅。

解雨臣也被感染的看向河水，可是除了滿河破碎的月光，什么也看不到。“餵，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