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一處不起眼的招待所門口。

說實(shí)話,要不是旁邊墻壁上寫著大大 ‘住宿’ 兩字，都看不出那是供人借宿的地方。不過還算干凈，樓下是食堂，樓上是住所，水門汀的地板拖得纖塵不染，桌椅也都是半成新的,沒有那種用久了的油膩膩的感覺。

上樓后小錢把房門鑰匙交給我，接到手后我問了他一句：“你們開始節(jié)約成本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湊合住住,這裏有熟人，比較安全。”

“那就是說這裏有你們的眼線了?！蔽姨ь^朝周圍掃了一圈,但并沒有見到有類似探頭的東西?！斑€沒碰到我們之前就訂好了房間，你是很自信會在這裏碰到我們了？”

小錢沒有回答，只笑嘻嘻比劃了個ok的手勢,于是我打開房門走了進(jìn)去。

門裏也頗為干凈，兩張床兩只柜子一臺電視機(jī)，□十年代流行的那種款式，很土但還算新。門正對著窗，窗半掩著，外面鐵籠似的罩著防盜網(wǎng)?？雌饋淼顾惆踩?，不過光線因此損了不少，令到整個地方暗幽幽的冷。

“有什么需要打電話給我。”轉(zhuǎn)身要關(guān)門的時候，小錢拉過我的手，在我手掌上抄了個手機(jī)號碼。我剛把手抽開，他伸手又把門推開了一點(diǎn)：“關(guān)于那塊云錦的事，如果你想起什么了，記得隨時通知我?！?

我不置可否。

他看了看我，又道：“雖然不知道是為什么，但我看得出來你有一些比較重要的東西瞞著我。當(dāng)然，我也不指望這么點(diǎn)時間你能對我有多信任，不過無論怎樣，今后你不要再擅自行動了，a，不然我會不得不采取原來的計(jì)劃?！?

“原來什么計(jì)劃？”我問他。

他笑笑：“你不會喜歡的?！?

說完，他替我關(guān)上了門，而不知怎的，那張隱退在門外的笑臉令我一時楞了楞神。有點(diǎn)奇怪，雖然那張臉笑得一如既往的憨厚靦腆，但此時卻突然讓我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直到背上突然一陣刀絞似的疼鉆了出來，我才猛地回過神，借著門背穩(wěn)了穩(wěn)身子。

“又開始發(fā)作了？”身后響起斐特拉曼的話音。

我點(diǎn)頭，并且迅速從衣袋裏摸出止疼藥倒進(jìn)嘴裏。

這種非處方藥物的缺點(diǎn)就是見效慢并且持續(xù)時間很短，說明書上說一天三次每次一粒，而我，至少要每次吃五粒以上才能緩解這種骨頭裏鉆出來的疼痛。而大把吃這東西的后遺癥，就是讓我時常處在一種無法集中精神的狀態(tài)，這令我很煩躁，有時候幾乎無法控制這種惡劣的情緒。

“shit！”于是用力朝門上踢了一腳，但這種宣洩卻令身體無形中更加疼痛。不由自主將身體蜷縮了起來，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這時身后腳步聲響起，斐特拉曼朝我走了過來，在我試圖掙扎著站起來的時候把手搭到了我的背上：“你越吃越多了，這種東西?！?

手指很冷，透過衣服那種冰似的溫度很快傳到了我的皮膚，片刻后，也不知道是藥物起了作用，還是皮膚受冷后帶來的錯覺，我身上的疼痛略微緩了緩，這令我長出一口氣，放松身體把自己靠在了門背上：“老默罕默德死在我的面前，我親眼目睹了他死亡的過程，雖然很慘，但他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什么痛苦的感覺。而我，現(xiàn)在卻疼得想把背上的骨頭一根根從身體裏□丟掉?！?

“之后你會更疼。”聽完我的話后他道。

似乎他并不明白，我在說了以上那么多話后，想聽到的并不是他這么實(shí)在的答覆，索性一句話都不說反而會更好些。

所以想我應(yīng)該發(fā)火，卻最終只是一聲苦笑。

這男人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他似乎從來不會對你撒謊，即使是在你非常需要他用謊言來安慰一下的時候。當(dāng)他暫時隱去了對我所懷有的敵意，他在我面前就是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人，我無法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永遠(yuǎn)不會給我傳遞任何我想要知道的情緒。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直接。直接給出我一些他所能給予的最直接因而也最殘酷的答案。

于是朝他伸出一只手，我對他道：“拉我起來。”

他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卻沒想到我會順勢抱住他，甚至當(dāng)我那么做的時候，我自己也沒有想到。

所以他楞了楞。

“那扇門是你弄開的對么。”然后我抬起頭問他，并且看著他的眼睛。

他沒有回答。

于是我就對著那雙眼睛看得更久一些。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發(fā)覺自己很喜歡這樣看著他的眼睛，那種令人很平靜的藍(lán)色，卻被土耳其人稱之為美杜莎之瞳。

也許太過美麗的東西往往會令人害怕，害怕它帶給人的那種奪人心魄的感覺。

“不是小錢干的，門自身也不可能那樣爆裂開來，沒有火，沒有強(qiáng)氣壓……那么，只有你了。只有你才能做到這一點(diǎn)，是么？”片刻后我再道。

他目光微微一閃，似乎想從我神色裏看出些什么，卻并不成功?！皼]錯。”于是他道。

“你不是說這么做你會死么?！?

他沈默片刻，道：“我撒謊了?！?

“撒謊？”我笑笑：“不太容易?！?

而我的話令他費(fèi)解了，他用他那雙漂亮的藍(lán)眼睛看著我，一瞬間的疑惑，令人有種想笑的沖動。

這挺不容易。

一直以來，他始終主導(dǎo)著我的情緒，因?yàn)槲覠o法看透這個男人，卻又總是被他輕易看穿自己所想。而此時，他卻無法知道我心裏在想什么，因?yàn)樗⒉恢喇?dāng)時在那間暗室裏我心裏在想些什么。

此時我想說謝謝他，謝他在那個時候打開門。

但沒有說出口。只繼續(xù)抱著他，他幾乎感覺不出體溫的身體令我有種放松的感覺?！拔矣悬c(diǎn)累?！?

“看得出來?！?

“王叔叔和我爸爸一起工作了很多年，本來以為，這次找他或許可以打聽下那塊帛的情況。誰知道卻因此害死了他。也許我這次真的不應(yīng)該回國，如果我沒回來，那么我媽，娭毑，還有王叔叔，我想他們都不會死……shit，我真他媽不該回來。”

“誰都無法預(yù)知未來?！?

“我知道?！彼鼗貞?yīng)，于是我也就淡淡地回答。“如果能預(yù)知未來，也許我會選擇和老默罕默德一樣沒有任何知覺地死去?！?

“你打算放棄了?！?

“放棄？不?！彪m然這短短幾天發(fā)生了很多事，而我則像只被綁在了齒輪上的老鼠，只能順著它的推力和軌跡不停地往前滾下去，卻看不到盡頭到底會是什么。但放棄，那是不可能的。生意人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既然下了本，不得到結(jié)果沒道理撒手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