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秋華院一處三面環(huán)水的亭子里，徐俊英和媚娘隔著一張石桌互相瞪視，媚娘說：“先前看你還像個正人君子，誰知竟是如此不堪！你堵著個門做什么？看見有人出來了》也不讓一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實際就跟調(diào)戲女人的登徒子沒什么區(qū)別！”

徐俊英唇角輕揚：“旁邊那么多個婆子仆婦看著呢，你從里邊猛地跳出來，我若不抱著你，你就撞跌地上去了！我豈能讓自己的夫人跌倒？也沒人會說我是登徒子！”

媚娘摸摸臉頰，還在微微發(fā)燙，這人越來越惹人討厭了：“你心里明白，沒有誰是你的夫人！若是那道門里跳出來個仆婦婆子，也會撞上你，你一樣要抱個滿懷”

“胡說！”

徐俊英趕緊打斷她：“我是那樣沒眼色的人嗎？”

媚娘不理他，自顧走到石凳邊坐下，譏誚道：“就該出來個絕色的丫頭，或者莊表妹，那才算美滿！”

徐俊英蹬蹬兩步繞過來，朝她伸出手，媚娘這回反應(yīng)快了，站起一旋身子，躲得遠遠的，徐俊英卻解開腰間玉帶，將外袍脫下來墊在石凳，用手拍了拍說道：

“這種天氣，石上仍是冰冷，女子應(yīng)知顧惜身體，墊上墊子才能坐！”

媚娘眨了眨眼，“你懂這個？你教你的？”

徐俊英看著她平靜地說：“我或許不懂很多，我會學(xué)，也愿意去學(xué)。我知道你方才與老太太所言，是負氣所為，但聽在耳里，確實很傷人過去那樣對媚娘，是我的錯，我太急躁了，若能知她心思，預(yù)知后來之事，我絕不會娶她！”

他退回到石桌對面，對媚娘做了個請坐的手的勢：“坐一會吧，我今天要和你好好談?wù)劊　?

媚娘走到石凳旁邊，說聲謝謝，不客氣地坐在他的袍子上。

也正想找個機會跟他好好談?wù)勀兀y得他福至心靈，自己提出了。

媚娘說：“事實上我剛才也不是信口胡謅，林如楠你認識吧？秦媚娘的閨友，她就提到過，媚娘出嫁前很害怕，她似乎早已預(yù)知在你家中會遭遇不測，人家那可是真正書香門第的女子，飽讀詩書，冰雪聰明，不稀罕侯門富貴，她要的是志同道合的知音！有句話你應(yīng)該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她是秀才，你就是個不解風(fēng)情、強搶民女的兵！搶回來了還不知疼惜體恤，將人家隨意一放，放跑去殺敵立功，如今你功成名就回來，耀武揚威地活著，她在哪里？她的魂兒都不知飄散到哪里去了！你不覺得這都是拜你所賜嗎？至于恒兒，你根本沒有理由責(zé)怨他！”

媚娘揭開徐俊英心底的暗傷絲毫不留情面，不但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到他身上，還是像剛才在錦華堂那樣，眨得他一文不值，徐俊英一張臉頓時變得晦澀灰暗，喉結(jié)上下滑動幾下，有些因難地說道：

“我知道錯了，害了她，我也不好過！我以后會孝敬奉養(yǎng)岳母，恒兒自然是我的嫡親長子，該給他的都會有能不能將此事放下？”

媚娘點了點頭，又搖搖頭：“孝敬奉養(yǎng)岳母，你愛去就去，不去也沒人說你，她自有兒孫奉養(yǎng)，不勞你掛心！恒兒么恒兒是我的！他不需要做你的嫡并長子。

至于秦媚娘，既然你誠心認錯，不再怨怪她，改日便花重金給她做個好些的道場，請得道之人安撫她一番，讓她得以順利往生，也算是做了一樁積德行善的事！”

徐俊英有些無奈地看著媚娘，她在那里輕輕巧巧地把話說完，卻不知道有些話就像把刀子，不把他刺個對穿不罷休！岳母是要敬的，恒兒就是他的嫡長子，沒有人能改變得這一切！

媚娘見他只顧看著自己，卻不言不語，低頭整理身上淡紫外袍，說道：

“我今日穿著素色衣裳，你難道能看出花來？”

說徐俊英木訥，實在沒冤枉他，聽不出媚娘弦外之音，仍是目不輕睛地看著她，媚娘受不了他，把臉轉(zhuǎn)過一邊去，卻聽見徐俊英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梅梅，請你說句公道話，你應(yīng)知我不是秦媚娘眼中的粗魯?shù)奈浞颍乙彩怯星橛辛x、知道疼愛人的男子！于國我有功，于家我無愧，今生虧欠媚娘的，我希望能償還。這世間不獨我們幾個人活著，許多事不在我掌握之中。戰(zhàn)場上，朝中部衙，我會防備，懷疑任何人，卻不會想到我的妻子會在自己家里被最親最尊敬的人作踐，偏我還不能對她們怎樣，因為我是她們的子孫，我必須孝敬奉養(yǎng)她們，不許忤逆”

媚娘聽不下去了，擺手喊停：“有沒有別的話要談？關(guān)于仁孝禮儀，我不耐煩聽，我覺得這輩子，憑我懂得的那些禮教，夠用了！”

徐俊英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總是這樣快言快語，你不將家里幾位長輩都惹惱，看來不肯罷休——我覺得，此時我是秀才，你才是兵！”

媚娘一怔，“怎么解？”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你不允我說道理，不肯聽教，那就是你口中所言的粗魯兵丁！”

媚娘莞爾一笑：“這么說來，你承認了？當(dāng)兵的人，都是那副樣子，走路都恨不得橫著走！”

徐俊英發(fā)覺上當(dāng)，正色道：“正經(jīng)的兵哪有你說的如此不堪？軍隊紀(jì)律嚴(yán)明，令行禁止，營房里有哪個兵士是不受約束，放任自由的？說兵士大字不認幾顆，橫蠻不講理也不對，軍營無戰(zhàn)事時，也有教識字和各種技能的，兵士辦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有機會帶你去城外兵營看看，讓你見識一下！”

“算了吧，兵營里盡是男人，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