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改變不了。那些已經(jīng)給過的傷害，哪怕已經(jīng)被遺忘了，還是變成身體中的一部分，是大樹往下生長的根，只能被連根拔起，不能攔腰砍斷。他曾經(jīng)做過的所有壞事，如今一件一件的降臨在自己身上了。

“算了。”許嘉深嘆了口氣，這些事都急不得，只能慢慢來。

他們繼續(xù)走，許嘉深提了滿滿兩大袋的東西，里面幾乎全是-一些吃的零食。

他本來是想買沈故思最喜歡吃的，但說起來好笑，認識這么久的人了，他卻像是剛認識一樣，對沈故思的喜好--無所知。許嘉深只能把貨架上看起來好吃的東西都拿了一遍。在走過超市的第二個路口左轉(zhuǎn)，第三三個路口右轉(zhuǎn)后，便進入了一條小巷子，穿過巷子，是一片快塌的危房。有扒了一半的樓，有只剩下一個鋼筋骨架在那的，地上的瓦片石頭堆成一一個個小山峰，幾乎沒有能落腳的地方，四周更是連盞路燈都沒有，黑黢黢的一片。好在今晚的月色明亮，借著月光，他看著沈故思熟練的走過小土坡，在瓦礫石堆中走得穩(wěn)步又迅速。

“你住在這里”許嘉深跟在沈故思后面，問道。

“嗯。”沈故思突然停了下來，指著不遠處位置亮者別燈的地方:“就是那兒。”許嘉深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呆呆地愣住了。他不是沒想過沈故思住的地方會差一點，但眼前的景象還是超出了許嘉深自己的認知范圍。那幾乎快要被各種廢品，垃圾，磚瓦掩蓋的小屋子，光是從外面看，許嘉深都懷疑這屋子有沒有家里的廁所的大。

“挺破的是吧。”沈故思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沒有。”許嘉深已經(jīng)從微微的驚訝中回過神了:外面太冷了，我們先進去吧。可等許嘉深跟著進了屋子，才發(fā)現(xiàn)本應(yīng)該能遮風(fēng)擋雨的房子，在這里完全沒有這些功能，屋外和屋內(nèi)一樣的冷。

他環(huán)顧了一圈，幾乎一眼就能看完。屋子很小，一把木桌子和一張床占了四分之三的空間，床看著不像是木頭床，像是拿什么東西壘起來的，靠近墻的那面被放了一堆類似布條的東西，把本就不大的床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窗戶是拿過期的舊報紙貼上的，風(fēng)一吹能聽到紙張被折疊的聲音，屋里的燈也就是個鎢絲燈，應(yīng)該很久沒換過，所以照出來的燈光發(fā)黃，發(fā)暗，哪怕兩個人面對面也不一-定能看清臉。許嘉深站在那，手里還拎著兩袋東西，不知道該放哪。

”小故回來啦。”床上半臥著一個老人，許嘉深一開始沒看到，因為燈實在太暗了，他以為那是被子蜷起來了，結(jié)果聽到第三個人的聲音，看到那“被子”動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是個人。

“嗯，奶奶，你感覺身體怎么樣了”沈故思走到床邊問。

“唉，就那樣吧，年紀大了，越來越不中用了，小故，這個人是誰啊”奶奶問道。

“哦，他是”沈故思剛要回答，被許嘉深搶先一步:“奶奶你好，我是他的朋友，我叫許嘉深。”

“朋友啊。”奶奶的心情似乎很不錯:“沒想到我們小故能帶朋友回來，你吃飯了嗎不嫌棄的話留下來吃飯吧。”說著，她又覺得這么說不好:“不過家里沒什么好東西能招待的，對了，廚房里還有兩個蘋果，小故，你拿來給你朋友吃。”沈故思乖巧的點頭，轉(zhuǎn)身就要去廚房那蘋果，被許嘉深攔住:“不用了，你們做什么飯，我吃什么就好了，我都行的。

“那就好，我怕你不喜歡嘞，你也別站著了，來床這邊坐一會兒吧，家里沒板凳，真不好意思啊。

“沒關(guān)系。”許嘉深抬了一下兩只手上的袋子，問:“只是這些東西，放哪里比較好。”

“放地上就行了。”深把袋子放到桌子下面，然后走過去，坐在床的邊緣，與其說是床，卻沒有一點床墊的柔軟性。

“奶奶，那你們聊，我先去做飯了。”

“好，去吧，切菜的時候注意手，別被切到了。”奶奶囑咐道。

“好。”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奶奶和許嘉深兩個人，許嘉深第一次和這么長的長輩相處，內(nèi)心難免有些忐忑。

他腦海中飛快的過濾無數(shù)種開場白，但除了那些老套的問候話之外，他再想不出其它的了。

正當(dāng)許嘉深絞盡腦汁時，奶奶卻先開口了:“你認識小故吧。”直接了當(dāng)?shù)脑捊o許嘉深一個措不及防，昏暗的燈光下，他能看見老人家明白的眼神，和意味深長的笑。被看出來，許嘉深也不打算隱瞞，他點頭:“是的。

“那你和小故的關(guān)

系，應(yīng)該也不僅僅是朋友吧。”老人活了一輩子，經(jīng)歷了很多，也看過很多，所以僅僅憑著一眼，舊感覺出來了。兩人的關(guān)系不一般。許嘉深有些驚訝，佩服的同時，也說道:“是。”

“那你們是親兄弟或者是一對

“我和他以前在一起過，后來許嘉深頓了頓:“發(fā)生了很多事情，他出事了，所以我到處找他，今天才剛剛找到。”

“這樣啊。”了笑:“你放心，我年紀雖然大了，但不是愛八卦的老婆子，多問了你幾句，你別介意。”

“沒關(guān)系。”

“從你一進屋我就看出來了。奶奶輕輕拍了拍身上的被子，抖落灰塵:“像我們這種破地方，一般人誰會愿意過來，還交朋友，每天小故出門，我最擔(dān)心的就是他被人欺負。

“他經(jīng)常被人欺負嗎”許嘉深有些不敢問，卻還是問出了口。

“像我們這種撿垃圾為生的，誰看了都想躲得遠遠的，會討厭也是正常，經(jīng)常會有一些頑皮的小孩，朝扔石頭。”

“不過，小故他從來不說自己被人欺負了，還是有好幾次，我看到他肩膀，上的青紫才知道的。”說著說著，奶奶自己搖了搖頭，似乎是在嘆息:“沒辦法，是我不爭氣，只能帶著小故撿垃圾，現(xiàn)在身體還不好，跟個拖油瓶一樣。”

“您別這么說。”許嘉深說:“我能看得出來，他心里是非常牽掛你，在乎你的。”

”是啊，小故是個好孩子。”奶奶感嘆道。

“我那天在街上撿水瓶，遠遠的看著他躺在那，大冬天的，就穿了件薄薄的大毛巾，頭上還包了快紗布，我怕他凍死在街上，所以把他帶回了家，結(jié)果他醒來后，只記得自己叫沈故思，有個女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記得。

“我看他挺可憐，又沒地方去，就把人留下了，他真的又聽話又懂事。”許嘉深滿臉苦澀:“是啊，的確是聽話又懂事。”

“這孩子，挺讓人心疼的，我雖然不知道他之前過得是什么樣的生活，但是應(yīng)該不是很好，挺苦的吧。”

”是，非常苦。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過去不曾認識的人，只要看到了現(xiàn)在的沈故思，都能想象曾經(jīng)他過得日子。許嘉深想，如果奶奶知道造成沈故思這一t)]的罪魁禍首就在自己眼前，會怎么樣一定會把他直接給趕出去吧。

“我看你，是很在乎他的，對吧”奶奶的笑容在燈光下帶著溫暖慈祥:“如果你把他帶走的話，會對他好的，對嗎

“是的。”許嘉深說得斬釘截鐵:

“那就好。”奶奶將身體靠在身后的墻上，望著已經(jīng)落滿雷斑的天花板，感嘆道:“我的身體已經(jīng)不行了，我很感謝生命最后的一點時光里有小故的出現(xiàn)，仿佛讓我看到了死去的兒子，讓他陪我這么久，我已經(jīng)很心滿意足了。”

“我啊，不能再困著他了，既然你找到他了，也答應(yīng)我會好好對他，今天吃完晚飯，你就帶他走吧，帶他好好生活。”

可是他怕沈故思不愿意。現(xiàn)在的自己對沈故思來說，只是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他不敢再態(tài)度強硬的逼迫沈故思做任何事。許嘉深想好了，如果沈故思想留在這邊，他就每天都過來看，當(dāng)然，如果他想離開，自己也一定會帶他走。他只想讓沈故思自己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