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回朝已有月余，周實勛面上毫無動作，內(nèi)心則尤為焦灼，原以為燕瓊叢會親自登門拜訪，卻不料數(shù)日來，不僅沒有收到拜帖，連句稀松平常的寒暄問候都沒聽他提及過。

此前，周實勛拒了將軍府的洗塵宴以作試探，然而此舉在燕瓊叢眼中如江面微風，起不了什么風浪。彼此一番私下纏斗，終究還是周實勛沈不住氣，這日下朝之后，借故直奔了燕府。

燕府管家見到來人，倒不顯意外，將人一路迎入正廳，還不忘備上好茶，恭敬道：“我家將軍下朝后，按慣例會去校場操練一個時辰，有勞尚書令久候。”

周實勛輕哼一聲，擺擺手打發(fā)了管家，百無聊賴下，端詳起了燕府內(nèi)景，因久不居盛京之故，府內(nèi)稍顯冷清蕭條，院內(nèi)花草少了下人打理，野草叢生，分外的郁郁蔥蔥，周實勛冷笑，暗道，此情此景倒是十分應(yīng)景。

一個時辰不算難熬，燕瓊叢姍姍來遲，見到來訪之人，面露驚訝之色，兩個老奸巨猾的權(quán)臣，方一見面，似久別重逢的故友。

燕瓊叢滿臉堆笑，“這些下人越發(fā)不像話了，怎么不來校場通報一聲，讓尚書令久等了，實在是罪過。”

周實勛跟著賠笑道：“大將軍言重，是老夫叨擾了才是。”

燕瓊叢衣衫整潔，神清氣爽，完全未有操練兵馬后大汗淋漓的模樣，周實勛心知肚明，正因如此，才令他心下更為惱火，放一落座，便直抒己見道：“驃騎大將軍鎮(zhèn)守北疆，為國為民勞苦功高，我等文臣居于腹地，享安居樂業(yè)之果，自然須盡些綿薄之力，以慰邊疆眾將士。”

燕瓊叢爽朗大笑，在周實勛聽來，其中譏諷嘲笑的意味過于明顯，他頓了頓話音，略有慍色，道：“老夫此言在大將軍聽來，如此可笑嗎？”

“尚書令誤會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這綿薄之力究竟為何物？還望周大人不吝賜教?！毖喹倕裁髦蕟枴?

周實勛再也忍不下這口惡氣，面色一凝冷了臉，道：“大將軍可莫要口出狂言，若無兵部的軍餉糧草供應(yīng)，你何來的安枕無憂？”

“尚書令久居盛京，過慣了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邊疆苦寒，‘安枕無憂’實不敢當，至于兵部供給，這其中貓膩尚書令最為清楚，便無須言明了?！?

周實勛細細暗忖，這些年來，的確克扣了不少軍需，燕瓊叢心有怨懟無可厚非，借機把話說開了，不失為敞開心扉的好時機，故面色稍緩，道：“老夫自知兵部做法甚有不妥，然亡羊補牢猶未晚矣，望將軍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此次兵部既已撥亂反正，日后斷不會再出紕漏。”

燕瓊叢卻并不領(lǐng)情，咄咄逼人道：“尚書令不必玩這套軟硬兼施的把戲，若沒有周大人的首肯，兵部哪敢擅作主張，如今說幾句軟話，就想撇清一切干系嗎？”

“大將軍，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周實勛惱羞成怒，拍案而起，這朝中還未有人敢當面指責他，一個掌兵馬的驃騎將軍，入了京便如離了水的螃蟹，膽敢在自己面前叫囂。

周實勛受了前所未有的挑釁，當即回擊道：“既然你不領(lǐng)情，兵部的軍供便一如既往吧?！?

燕瓊叢輕挑一側(cè)眉，負手立于周實勛眼前，強大的威壓迎面而來，只聽他滿不在乎道：“尚書令眼界過低了，區(qū)區(qū)幾十萬兩銀子而已，我若在乎怎會放任兵部這些年的作為？錢財不過是過眼云煙，唯有邊疆平定才是重中之重！可惜以周大人的胸懷，自然不懂其中道理，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言盡于此，送客！”

不等管家引路，周實勛拂袖而去，氣得語無倫次，更因一時不慎差點栽倒在燕府門前。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燕瓊叢暗笑，一個跳梁小丑還妄圖翻天，當真可悲又可笑，果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他思忖片刻，朝管家吩咐道：“日后，若再有尚書府的請?zhí)虬萏徊⒕芰??！?

遙想弘帝在位時期，文有內(nèi)閣元老趙愈謙統(tǒng)轄百官，武有靖王鎮(zhèn)守北疆，京內(nèi)另有世家雄踞。短短十幾年，趙氏一族受重創(chuàng)，靖王滿門傾覆，世家雕零，中宮隕世，只剩崔家苦苦支撐，當真是世事難料，福禍相依。

自己離京多年，倒不知周實勛有了這般本事，竟敢公然上門叫囂，恬不知恥地邀功賣弄。

只是周實勛今日這番作派，又何嘗不是他燕瓊叢自身的寫照，靠投機取巧占據(jù)高位，轉(zhuǎn)眼便遺忘了暗處的齷齪和不堪。

周實勛滿腹怨誹出了燕府的門，候在府外的老吳見狀，心中大概猜中了□□分內(nèi)情，忙為他拍背順氣，小聲寬慰道：“老爺莫氣，身子可是自己的，氣壞了可不劃算，您乃文人，可不與莽夫一般計較?！?

周實勛不語，黑著臉一路步行，老吳牽著馬車在后隨行，走了幾條大街，他才熄了大半火氣，朝老吳搖手示意，馬車載著二人不疾不徐往周府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