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來的時候，我意識到：我想逃避現實。

伽利現在的確是在醫院，而不是在他自己的家。我多希望他現在就在院子裏，大喊著我的名字，然后我們又可以出去瘋上一整天了。

直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發生在伽利身上的事：他，的確還沒醒過來。

我又給他手機發了條短信：

別睡了，快起來。

我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么。昏迷的人，大腦還會繼續運動的吧?；蛘撸M入了一個幻境，正在識圖以自己的力量走出那個幻境？又或者，他根本沒意識到那個空間是幻境？因為那個幻境讓他覺得美好、安穩……那很恐怖，那是假的。我從未好像現在這樣感到無能為力，可我還是相信著，奇跡會出現的，就像爸爸經常說的那句話：

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我也希望這句話是真的。

我打了個電話給吉麗。她很快就接聽了，這讓我懷疑她是不是一直在等我的電話。

“塔娜。我準備出發了，你呢？”

“我也可以了。”

“在院子外等我?！彼龗炝穗娫?。

爸爸決定也去看看伽利。他開他那輛車去，今天還特意請了假，就只為了看伽利。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勵。我輕輕地笑了笑。吉麗也到達了。

“要出發了，小姐們。”爸爸沖入雨幕中。

今天也還是沒有陽光，還在下雨。天空灰蒙蒙的，和我的心情一樣。我和吉麗共用一把傘，一起往車子走去。那傘很好看，有火焰的圖案。

我坐在車裏，沒有說話。爸爸沒有，吉麗也沒有，氣氛很糟糕。我希望能從這樣的氣氛中逃脫出來，希望能再回到一周前焰火大會的那一天：那時，就連空氣，也是快樂的。

我們的心情都很沈重，這樣的事，就發生在我們身邊，發生在我們熟悉的人身上。

我突然好懷念伽利的聲音，不停地回想著。我甚至擔心我會忘記那聲音。

我還很懷念他的笑容，那令我心動的迷人笑容。第一次認識的時候，伽利就是用這個笑容征服我的。

我覺得很難過，就像有什么東西吸走了我的快樂一樣。

我祈禱著，期待著會有奇跡，期待奇跡降臨在伽利身上，我還想再看見伽利的笑容，還想和他談話，還想和他一起……繼續度過美好的一天一天……

到了醫院。

伽利父母還是整晚都沒睡，他們心急如焚，一直都在icu門前踱著步，一見到我爸爸來，便給了他一個擁抱，我爸爸嘴邊還是掛著那句話：

“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我和吉麗也都上前擁抱了伽利的父母，盡管我們都知道，這樣對伽利的情況毫無幫助。但是我們這樣，就可以互相鼓勵著，互相給予對方一點希望。這就是人類的美好之處：在一個人困于絕境的時候，總有一些人會集合在一起，將希望傳遞，用自己的力量盡可能地幫那個困于絕境的人，去驅散掉些許的黑暗和害怕，慢慢點亮他眼前那條已經變得黯淡的道路。

一個男醫生走了過來，他摘下了口罩，問：“你們都是伽利·李·雷歐的家屬嗎？”

伽利父母點了點頭。我突然有想向那個醫生吐唾沫的念頭。

“你們得有心理準備?！蹦莻€醫生繼續用一種淡淡的語氣說著。

說實話，無論在哪裏聽到這句話，我都覺得討厭，在電影中看到的臺詞也好，現實中耳邊聽到的也好。這句話，確確實實惹惱了我，因為它隱藏的意思似乎就是：

‘我們無能為力了，他就要死了，請原諒我們吧?！?

或者我這樣想很偏激，我這樣不對。但醫生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還是發出了不滿的哼哼聲，吉麗聽完隨即走到大廳的窗邊，開始看著窗外的風景。伽利媽媽又開始哭了，我為她覺得心痛，而伽利爸和我爸爸則各自拍著對方的肩膀，表情同樣很糟糕。

醫生繼續發話：“我們在他的腦裏發現了一個像氣球一樣的腫瘤，但你們發現得太晚了，那個腫瘤已經像個充滿氣的氣球一樣，爆掉了，他現在整個腦部充滿了血……”

接下來我沒繼續聽，有一種恐怖的空虛涌上我心口，現在可以解釋了：為什么伽利流鼻血流的那么異常，為什么他會突然喜歡睡覺，為什么他會感到頭痛、會發冷等種種奇怪的現象，這都不是感冒，這一切都是他腦海裏那只腫瘤在搞鬼！我痛心，我自責，這不是什么感冒，為什么我那么愚蠢？大男孩，你知道自己的狀況嗎？

我的眼睛被模糊了，我趕忙走到大廳的窗邊。終于，眼裏的液體像豆子一樣，一顆一顆失控地從我眼睛裏跳了出來。我一驚，趕忙用手擦去。大廳還有其他人呢，我不想在他們面前哭出來……盡管我不想，但我做不到，我還是像失了控地哭了出來。吉麗趕緊抱住我，她看我哭了，她自己也跟著哭了，我們坐在了地上。

伽利的媽媽也已經崩潰，不停發出一陣陣哭聲，這個瘦弱的女人，現在似乎變得越來越小了。伽利爸爸則狠命地捶打著墻壁，他也在哭著。我爸爸則在一旁含著淚水，慢慢地撫摸著伽利爸爸的后背。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大家都快要變成一個淚人了。

大廳還有其他人。那些人，和我們一樣，他們也在等待自己的家人或愛人從icu病房裏出來，他們也在這裏品嘗著絕望和煎熬，甚至有的早就哭得一塌糊涂。

我要說，在icu外面的等候大廳，我實在聽到太多的哭聲了。

我看著大廳窗外的街道，這裏離地面很高，足足13樓的高度。公路上很多摩托車在飛奔著，估計車上的人會感到很愜意吧，我和伽利都體會過那種感覺，那種要飛的感覺，太美妙了。只是，不知道以后會有沒有機會再這樣？

我又看了看天空，現在雨已經沒那么大了，可依然在下著，雨水讓我覺得冷。

“你們可以派一個家屬進去和他說說話，鼓勵下他，雖然他昏迷了，可還是能聽得到你們說話的?！贬t生突然說出了這句話。

“塔娜?！辟だ改付纪蛄宋遥澳氵M去吧?！?

“可進去的人只能是他家屬……”

“我們早就把你當成是一家人了?！辟だ麐寢尩难劬υ陂W爍著，“進去吧，和他說說你想說的。我們的心情靠你幫忙傳達了，塔娜?！?

我握著他們的手，點了點頭。

在醫生的陪同下，我來到icu旁的房間裏，換上了白色的隔離服，戴上了白色的隔離帽。有幾個護士還在我手上噴了些東西，然后才叫我戴上白色的手套。

這一連串流程，對我來說，都太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