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夢終

——幸福的家庭都大同小異，不幸的家庭則各不相同。

一股股熱騰騰的潮濕氣息漫遍了劍平全身，潤的他瘙癢難奈。久閉的雙眼才從迷蒙中緩緩睜開。無邊無際的暇思被空間、時間而割斷。最終，還是他這個孤獨的靈魂佇立在湖邊，仿徨在凌亂蒼田：

雪花肆意地漫舞著，

漫舞在蕭條湖邊，

漫舞在凌亂心田；

一只孤獨的海燕，

從天邊閃來，

帶著遠方迷人的笑臉；

一個飄忽的幽靈，

在湖邊閃現,

僅有哀傷彌漫在心田；

雪花瘋狂了，

海燕沈醉了，

而幽靈卻仿徨了；

帶著仿徨，

尋訪人間。

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什么雪花？什么海燕？什么幽靈？早都已不見了蹤影。

太陽早已高掛在正南上空了，灰灰沈沈的天不見了，換來的是深藍、深藍的天。久藏白云后的玉龍雪山也露出了笑臉，雪層晶瑩剔透，比以前又豐盛了許多。校園的各種建筑被雪花洗刷了一遍，也更加明亮了，給人一種面目全新、潤濕心田的涼爽感覺。湖邊依舊人煙稀少，小鳥們也早已飛得無影無蹤了，湖水倒格外的平靜，映得圖書館像個水下之城。

早晨的白雪世界如此的美，但現在卻無處尋覓了。雪消失了，變成水義無返顧地流走了。雪的一生是如此的短暫？它只有在冰冷的世界形成，然后飄灑在異國他鄉，迎接它的是幸福，還是災難，它無從知道，它也無須知道。因為它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

那人呢？人的一生又如何呢？還不像這雪！但又不太像這雪？雪化了，變成水流走了，但有一天，它還會重燃起做雪的希望，并且也會變為現實。而人呢？一旦離開這個世界，就與人間永遠說拜拜了。

劍平從湖邊的座椅上慢慢站起，腳剛支撐起身軀，又蹲了下來。他的雙腳麻了，麻木得像塊堅硬的盤石，像根無生命活力的木樁。他感到身體輕飄了起來，五臟六腑已經被掏空了。他已像一個被遺棄的小樹苗，本可以在主人的精心護養下，去開花，去結果，去展現大自然賦予它的本能。現在，一切都好象與他絕緣了。

“你快追我啊！……快啊！”一個嬌柔的女孩子之音傳遍了湖邊。

劍平猛抬頭看過去，原來是一對情侶在戲耍呢！

“我追上你了……馬上追上你了……”男孩像灌了一肚子蜂蜜似的，甜巴巴地叫著。

“哎，世事弄人，本可以在一起，卻天涯海角各一方。人只有一顆心，卻要分割成六七份系在別人身上，去撫慰他人受傷的心。我的心誰來安慰呢？我的心早已支離破碎，就像破鏡無法覆原了……”劍平的心如針扎，字字都是肺腑忠言，字字都是心血的凝結。

“媽媽不在了，我失去了人間最難得、最珍貴的母愛。這又如何呢？死了的與活著的，僅隔了一層泥土，卻永遠無法聽到對方的心聲了。”劍平淚如泉涌，“媽媽，你一輩子受盡了人間疾苦，到死也是含苦而去，我悲痛的泣不成言。在你離開這個世界前，我讓你擔驚受怕，惹你生氣。最遺憾的是：我竟然沒有陪在你身邊，沒有為你做一點點犧牲，我是個不孝子，讓你白疼我，白養育我了！……親愛的媽媽，你原諒兒子吧！”

“弟弟也走了，懷著對人間生活的美好期望走了。他還是一個孩子，但病魔無情，蒼天無眼，在一切都無能為力的條件下，奪走了他這個小生命。”大伯與大娘食不甘味，抱著終生遺憾茍且于世。

“二伯福龍在委屈中臥床不起，也終是一命嗚呼。在臨死前，他把真實的隱藏已久的秘密全說了出來，給家族的未來註射了些許希望，為家族再次走上團結奠定了基石。他的罪過算贖完了，僅帶著一身的委屈、訴不完的清白離開了人世！”

賈氏三家各遭橫禍，都以不同的視角各自審視了自家的前前后后，是是非非。最終，又從分走上了合，從酷似陌客變成了親密團結。希望以后的生活不會再重蹈前轍。

劍平也為之高興。一盤散沙重新聚集一起，一定會散發出永久的光芒，永耀祖孫各代。

“天已近中午，該回去了！”劍平在心中說著。

但是全身無一點力量，想走也走不動。“再呆會。”自我安慰到。

“雯雯！怎么會是她？”他透過清澈的湖面向裏探視著，“她不會來這裏的，不會的。”劍平自我否認到，“怎么？怎么她在向我招手？”

劍平站起身，腿一麻，撲向湖裏。

“撲通！”他已沈在水裏了。

他忘記了水的冰冷，忘記了這是苦寒嚴冬，在水裏掙扎著尋找著雯雯。可是，令他失望的是：水裏只有冷氣，沒有暖氣，不會找到雯雯。

“沒有她，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了她。”他還是拼命地在水中亂扒，口中凄涼地大喊，“不要怕，雯雯，我這就來救你。”

幸虧水不深，只有齊腰而已，他才得以如此忘神。

他打了一個冷戰，神情才專註起來。他悻悻地，勞無所獲地爬出了這個冰冷的世界。

“騙我，你這個該死的湖也騙我？我得罪你了嗎？”劍平哆哆嗦嗦地擰著自己的衣服。雖是冬天，但麗江的中午和夏天分別不太大，以至于他也不會太冷。

“她不會來這裏的，是我的眼睛騙了我。”他自言自語并自嘲自己的幼稚，“真是的，我太傻了，在湖裏折騰了自己半天。”

“雯雯，我想得你都快要發瘋了。你什么時候才來到我身邊呢？”劍平略一沈思，“對了，你說要考進這個學校，快了，還有六七個月，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永遠不分開……你不要食言噢！”

他踏著來路，顫悠悠地向宿舍走去。

“我不能再折磨自己了，過去的事永遠過去了，時間不會倒流，人也不會覆活。我再悲痛又有誰明白呢？又有誰同情呢？”劍平終于找到了感覺，找到了他苦苦追尋的解脫，“把握現在才是對的，一切向前看，才是對的。生活在回憶的痛苦中，即使不死，也得發瘋。我可已受夠了。把握現在……一定要把握好我還沒失去的……雯雯，我馬上去給你打電話，我馬上給你寫信。”

劍平三步并作兩步，急匆匆地鉆進了宿舍。

“你……你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齊忠賢大惑不解，“瞧你，還樂成這個樣子，是不是非禮別人，才被推進水裏。”

其他幾人也一同驚奇，一同哄笑。

“瞎說什么？誰去干那事？對了……你不說，我倒忘了，干那種事不是你的專長嗎？”劍平倒頭一棒，使齊忠賢面露媼色，難以啟齒。

“快換衣服，別凍病了。”劉俊海沈穩、老干，以大事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