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駱明道研究員，這位是小尚，尚思存，他的助手——這位是蕭億，從今天開始，你們?nèi)齻€共用這一間研究室——小蕭，別看駱研究員年輕，可是北大歷史系的博士啊！”劉成州笑咪咪的介紹著。

“慚愧慚愧！”駱明道大約三十幾歲，舉手投足都帶著典型的學(xué)者氣質(zhì)。他局促的扶了扶眼鏡，伸手欲與蕭億握手，“歡迎你加入。”

“非常高興。”她淺笑道，“以后還請多關(guān)照了。”

他們的辦公室，位于這大宅邸的西側(cè)，小小一個跨院，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老房子光線不好，地方倒是非常寬敞，整個房間裏彌漫著一股發(fā)霉的油墨味，駱明道正在編纂盡州通史，堆成山的線裝書和電腦混雜著放在一起，讓人有種瞬間穿越歷史的感覺。

蕭億的主要工作，就是為他搜集整理盡量多的盡州的史料，然后交由尚思存分門別類，這是項枯燥的活，已經(jīng)在枯燥中進行了4年的駱尚兩個人，也伴隨這樣的枯燥一起枯燥了。他們都很寡言，也沒什么表情，日常交流除了“這個”、“是”、“我再查查”之外，也找不出幾句廢話來。一天的時間，在枯燥裏開始，又即將在枯燥裏結(jié)束。

依舊是冷雨和濃霧，只有5點鐘，外面已經(jīng)是漆黑一團，辦公室的節(jié)能燈燈光慘白，蕭億透過窗口往外看，隱約有樹木的輪廓，不遠處似乎有個湖，只是被掩于黑暗之中，偌大的院落，說不出的慘淡蕭條，有股肅殺的意味。

“是不是覺得很荒涼？”尚思存心細，笑道，“只怨是這個時候，等立春一過，一天天這院子就活過來了。”

“活過來了？”蕭億覺得這說法很別致。

“可不是活過來。這院子是有生命的。”尚思存對她眨眨眼睛，大有深意的樣子。

駱明道突然咳嗽一聲：“下班了，還不走？”

駱明道看著起身收拾的蕭億，幾次欲言又止。

他覺得蕭億看上去，竟然是說不出的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他曾經(jīng)見過這樣一個沈靜安詳?shù)呐耍墒牵烤故窃谀难Y呢？

“要不要送她回去？”看著她告別后單身一人離開，尚思存看著若有所思的他，突然發(fā)話。他微微驚訝，卻見好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促狹。

“這可是擺脫小娥的好方法哦。”

駱明道苦笑了一下，尚小娥是尚思存的堂妹，師范學(xué)院歷史系畢業(yè)，寧可在博物館辦公室裏端茶遞水也不去學(xué)校裏教書，為的就是一個對她惟恐避之不及的駱明道。這是暮氣沈沈的博物館裏唯一的鮮活的故事。

“不過坦白說，相比較而言，蕭億比小娥更合適你喲——”

“別胡說！”

這條老路少有行人，路燈也半死不活，昏黃的光拼命掙扎著，想要穿透這濃厚的霧氣。蕭億一個人慢吞吞的走著，并不是有什么閑情逸致，而是實在冷得走不動了。她的住處離博物館步行大約需要二十分鐘，卻已經(jīng)在認真的考慮要不要買臺車來代步——

那是什么？

她猛地回頭，身后霧茫茫一片。有一個人影從無到有的出現(xiàn)，然后急匆匆的超過她走了。

神經(jīng)過敏，她嘲笑自己。然后繼續(xù)扭頭走路。

——可是，那是什么呢？

一路上，她不再回頭，心卻有些慌張。步子也加快了許多。雖然沒有看清，可她發(fā)誓，曾經(jīng)有什么東西，一閃不見了。

“嗷！——”

“啊！——”蕭億慘叫一聲，有什么毛茸茸軟乎乎的東西在她進房門的一剎那撲到了她身上，她死命把它摔出去，聽到一聲凄厲的怪叫，蕭億干脆蹲在地上，也慘叫不已。

突然間燈火通明，蕭億馬上遮住眼睛——“餵！”

兩只爪子狀的東西搭住她的肩，用力把她拉起來，她連想都沒想就反手扭住，一個干脆利落的側(cè)摔，只聽撲通一聲，一個龐大的身形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第三種慘叫也應(yīng)運而生了。

“你想謀殺啊蕭億！我死了蕭家就絕后啦！你這個毒辣的女人！！！”

蕭億的弟弟蕭仟捂著腰眼，夸張的翻來翻去。

“你去死！”蕭億看見搗鬼的居然是弟弟，立刻惡向膽邊生。

混戰(zhàn)之后，一只黑得離譜的貓悄無聲息的溜過來，跳上沙發(fā)，尋覓了一個最舒服的角落窩下，一雙綠眼在蕭家姐弟之間游離，似乎在評估些什么。原來，那個毛茸茸的嚇得蕭億靈魂出竅的東西就是它。

“這是什么？”蕭億吃著弟弟做的熱乎乎的晚飯，不忘損人，“你特地帶它鋦過油？”

“這是蕭拾。”蕭仟很得意的介紹，“我?guī)砀阕霭榈摹！?

蕭億噴飯：“蕭拾？為什么不是蕭佰？”

“沒辦法，我們就是這樣排序的。”他嘆息，撓了一下這只叫蕭拾的黑貓的耳朵，“而且，他真的是我拾到的——你看，”他抬起蕭拾的一條前腿，這條腿的前半截，已經(jīng)齊刷刷的斷掉了。

蕭億一陣惡心，飯也吃不下去了：“王八蛋，太狠了！要遭報應(yīng)的。”

“不過好在，蕭拾還是很樂觀的，該吃吃該睡睡，真是身殘志堅的好青年啊——啊！”蕭拾對這只總在撓自己的人類爪子不太滿意，很不客氣的撓了他一把。

蕭家有一條很奇怪的祖訓(xùn)。蕭億姐弟考大學(xué)那一年，蕭爸爸特地把他們叫到書房，讓他們對著東方跪下，三跪九叩之后，才告訴他們這件事。

“為什么？”他們異口同聲的發(fā)問。

“不知道！”蕭爸爸面有怒色，“讓你們記住就記住，哪來那么多廢話？！”

“如果違犯了呢？”蕭仟不怕死，“再說，姐姐是學(xué)歷史的，盡州那邊那么多古老的東西，難保姐姐會動心哦……”

蕭爸爸瞪他們：“我看你們誰敢！你們爺爺告訴我的，盡州的風(fēng)水和姓蕭的犯沖，要想平平安安的活完這輩子，就不要到那裏去！——好啊蕭仟，竟敢套我的話！我告訴你們！不要說去，就是有這個念頭也不行！看我不打斷你們的腿！！”

“不會吧！爺爺可是老革命唉~~晚節(jié)不保竟然信這種東——啊！——”

那場談話是這樣結(jié)束的：蕭仟被爸爸手持搟面杖追出門外。

家門不幸啊！十年后，蕭家的忤逆子們，竟然在盡州相聚的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