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柳橋唇齒微勾，他不會說，在江皋之前還有幾個福利院的孩子來過，看到他不是恐懼中帶點好奇，即隨被他的眼神嚇跑。
那時他不大，就算骨子裏涼薄，還是會難過的。
但他仰頭望向陰沈的天邊有光圈，直射稻草堆晦暗的一隅，像是極夜中醉人的極光，打在他臉上。他才明白，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從來就不是恨。
是他潛意識裏在等一個人。
等他來，同舟共濟，相濡以沫。
哪有什么一見傾心，只不過是蓄謀已久，情不自禁。
如今兩人原路返回，氣氛依舊沒有熱絡，卻很融洽，有什么和來時不大一樣了。
這應該是認識以來江皋說過話最多的高光時刻了，柳橋想。
原來這么多年，不止一個人記得。
蠻幸運的。
最后一次遠望福利院，原來的雜草已經很高了，焦黑斑駁的墻上不知何時已經纏上了蒼翠欲滴的爬山虎，整個廢墟被綠色包裹著，孕育著傷痕累累的新生。
他大概是不會再來了。
柳橋看著前面那輛車，覺得分外熟悉，恍惚想起了那天背抵堅硬的金屬質感，身前那輛車的主人壓在他身上，帶出灼熱的氣息，噴灑在耳邊……
算了，只要江皋不尷尬，他就不尷尬。
兩輛車在不甚寬闊的路上奔馳著，車窗映出連綿起伏的青山隨著平野而盡，沒入城市高樓大廈的塔尖，于超凡脫俗中重返人間喧囂，熙熙攘攘。
兩人在紅綠燈路口分別。
柳橋左轉，開著車慢慢回家，這些天一來收集的線索串成了一條線，將多年前的骯臟往事悉數抖落，曝露在人前。
不過，江皋能單憑他是福利院的人認出他是當年那個男孩，確實很奇怪，他應該沒露出什么破綻才對。
不過江皋手上確實有電子版的名單，雖然上面沒有他的名字，但……柳橋剎了車，手心出汗，緊握方向盤。他是不是可以自戀一下，就一下，江皋應該是找過他的。
柳橋即隨回想起今天看到的慘狀，神色一暗。
他慢慢走上臺階。
最終資本打著善的名義，完成了惡的原始積累，而那些本應該在最好的年華肆意妄為的孩子，成了亟待銷售的商品。
這種預感早在兩人推開福利院罪惡的大門的時候埋下了伏筆。
荀子說:“人性本惡。”莫過于此，只是需要禮義來約束自身。而如今，法律條文在正義下挖掘出塵封的真相，將資本釘死在條框上，等待著最后的判決。
而柳橋相信那所謂血緣關系不會戰勝一切，只因為那人是江皋。
很難說剛認識幾天的人會有什么信任可言，但柳橋偏偏信他，早在初見困于寒意中，伸出來的緊緊握著的手時融入血骨。
十幾年時光易逝，卻又將人打磨得鮮活如初，有什么東西銘刻于骨髓。
這就是最好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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