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冬藏身在游廊柱子后方, 扶住柱身的雙手微顫,她看見晏君懷身形不穩,醉意在他眉目之間愈發涌現,晏遲與他不同, 看去分外清醒, 方才說過的那句話是他本意。
他是在刻意強調, 所以救了她的那個人, 當真就是他?
晏君懷如同聽見了句天大的笑話那般, 食指指向晏遲鼻尖:“皇叔有什么資格對著孤指手畫腳?這份記憶不是屬于孤的,難道還能是屬于皇叔你的?”
“太子醉了, 本王讓人領著你去房中歇息一陣, ”正好游廊的另一邊,有個下人端著托盤走過來, 晏遲對著他吩咐道, “扶太子殿下去客房裏歇息。”
“不用扶!”晏君懷甩開下人探過來攙扶的手,醉醺醺說道,“孤自己能走。”
他跌跌撞撞走向游廊的另一邊,沈融冬拽緊裙角, 妄圖逃離這片令她無法喘息的地方。
她方才不應該看見晏君懷鬼祟,便跟著他一道而來,這樣也不至于看見這幕,心中思緒大亂, 偏偏腦子裏一片空白。
沈融冬沒走幾步,后方傳來陣腳步,晏遲那道猝不及防使得她心如擂鼓的聲音, 猶如在耳旁響起。
“太子妃, 你方才, 全都聽見了嗎?”
沈融冬的身形定住,晏遲腳步聲在接近,最后簡直咫尺之遙。
她回眸望他,定了定心神道:“聽見如何,沒聽見,那又待如何?”
“為什么要逃離?”晏遲笑問她,“你這般急,是想著之后,裝作未曾聽見過嗎?”
沈融冬氣笑,抿著嘴唇反駁他:“可先前是誰說的,幼年時未曾去過雍州?也未曾意外墜落過冰湖?端王殿下一直不肯承認,將我視作是豺狼虎豹,是唯恐我知道了之后,會死皮賴臉纏著你嗎?”
晏遲不溫不火,勾了下唇角道:“以我現下與太子妃的關系,若是承認了,太子妃之后,當如何面對我?”
當如何面對?
沈融冬整理起思緒,確實是這樣,她知道了也無多大意義,給不出晏遲要的答案。
但這并不妨礙她,覺得晏遲的解釋尤其敷衍,笑了一聲,打算再度離開。
晏遲的聲調緩慢,藏著骨子裏透出來的溫文爾雅:“太子妃手中的那盆蘭花,雖然說是奇觀,可終究只是一株蘭花,還望太子妃回東宮悉心照料,才能將它養得更為出色。”
沈融冬回首,點點腦袋,看似乖巧,實則淡漠疏離道:“皇叔放心,本宮定然不負皇叔所托。”
重新回到在后花園設下的宴席,沈融冬入座,有位閨閣千金過來同她攀談,她的話頭裏沒什么能讓她提上興致,因此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回應。
她的案上擺著那一盆蘭花,千金同她聊起來的話,多半也是引往這株蘭花身上。
她從蘭花的葉子閑扯到蘭花的由來,最后藏掖過一陣,方謹慎透露出真正的來意:“太子妃,聽聞寧太妃近日正在為端王殿下擇選正妃,前幾日太子妃在崇恩寺內,陪同寧太妃禮過佛,想必你們之間已經很是相熟,不知太子妃是否…是否能夠在下回陪伴寧太妃禮佛時,捎上我一道呢?”
此刻晏遲正好從容歸來,落座于食案后,看上去并未發生過任何那般。沈融冬收回目光,小口抿著茶,淡淡同她解釋道:“本宮與太妃,也不怎么熟悉,若是你心儀端王殿下,不如現在便把握好時機。”
“罷了,”千金被婉拒,難堪道,“太子妃當我未曾說過罷。”
她戀戀不舍望了眼蘭花,旋即告別,起身離開。
沈融冬望向晏遲,分開時她是那樣理直氣壯,可現下似乎因為婉拒他人,落了晏遲下風,不如他一半坦然。
晏君懷隔了小半時辰,酒醒了些,回到沈融冬身旁。
見她壓著腦袋,目光看向蘭花發怔,他冷嗤一聲:“冬兒喜歡?”
“顏色固然好看,可是臣妾瞧了這么半日,也沒看出它與其他蘭花再有不同之處。”沈融冬回他。
“皇叔的這盆蘭花,其實在場女眷都喜愛,偏偏最后落到冬兒手中,”晏君懷懶懶散散笑著,“得了便是得了,冬兒無須芥蒂,悉心照料它便好。”
話方說完,他微瞇起眼睛:“不過孤看著,這株蘭花似乎不是中原的品種,公主思鄉之情近日愈發深重,若是見到這樣一株蘭花,說不定感同身受,能得到些許慰藉,太子妃左右同公主交好,不若回了東宮,將蘭花拿到她面前,看看她是否會喜歡?”
晏君懷的話擺明,想讓她將蘭花送給公主。
她和公主是朋友,本可以如此,心裏想的,偏偏和嘴上說出來的大有不同:“臣妾不愿。”
晏君懷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問:“冬兒是有何苦衷?”
“這株蘭花是端王殿下的心頭愛,在場這么多人,都見到蘭花此刻在臣妾手中,若是臣妾過后貿然將它轉送于他人,那么豈不是拂了端王殿下的面子?”沈融冬道,“臣妾自身養著,若是公主喜歡,時常來看看臣妾便是,左右公主…同臣妾交好。”
晏君懷挑起唇角笑笑:“好,甚好。”
沈融冬深深松下了一口氣,她不經意間透過蘭花的枝葉,望見另一側神色如常的晏遲,她抿了口茶,忽而覺得有如烈酒一般,陣陣發澀。
在聽聞晏遲的那番話過后,她已經沒辦法再同先前那般坦坦蕩蕩,對著晏君懷說,他看不透她的真心,也辨別不出究竟是不是假意。
她自身竟然比誰都清楚明白,她的心,此刻全落在晏遲身上。
回到東宮,沈融冬將蘭花擺放在棲霜宮內殿的雕窗前,蘭花枝葉沐在月色下隨風搖曳,她的手觸摸上枝葉,眼前浮現的全是晏遲那張臉。
“瘋了。”她電光火石般縮手,逼迫自身不要再去想。
可是坐往榻上,隨手翻開備在床頭的那本佛經,偏偏目光又無意間觸及到擺放在玉枕旁的佛首,她盯著它看,這枚佛首她在雕刻時雖然全力以赴,可呈現出來的效果并不完美,佛首面目輪廓粗糙,與晏遲有天壤之別。
她此刻偏生聯系到了晏遲沈墜進冰湖裏,任由她攀附住雙肩,他無可奈何,卻也只能任由五官都濕透的那一幅場景。
少年的膚色羊脂玉般白,睫毛沾濕水珠而悉數下塌,饒是這樣,也不影響容色,她的記憶裏,晏遲眉目澄澈,干凈清朗,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沈融冬將佛首攥緊在自身手裏,被褥毫不猶疑蓋過天靈,閉上眼睛悶聲喃喃:“瘋了,你當真是瘋了。”
翌日,沈融冬按照同晏君懷說過那般,邀請公主來棲霜宮裏賞看蘭花,公主來時,遲疑再三,終是忍不住同她解釋道:“太子妃,昨日太子殿下的確只是陪同我一道賞花,再閑聊幾句,你沒有因此誤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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