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林如海聽賈璉磕磕絆絆的說完，略有些為難道：“你父親此事做的屬實不妥，依老太太所說，從石呆子入手是對的，只有苦主罷手，方才算真正了卻。”

沈吟片刻，又隱含敲打道：“如今圣上立法嚴明，你們家本就樹大招風，還是不要橫生枝節的好。”

賈璉雖沒什么大才干，察言觀色的本領卻足夠，聽聞，亦不好再多做糾纏，只得點頭稱是。

勉強吃了一盞茶，林如海也知道他未必肯依自己所言，許是還有旁的打算，也不強留。

只是看著賈璉匆忙的背影，還是出聲提醒：“璉兒，年關忙亂，家中諸事多留心，亦要約束家人不可張揚太過……”

賈璉正心急火燎，恍惚應了一聲，便匆匆走了。

林如海嘆息一聲，將那半盞微涼的茶水潑在地下，起身去往花廳。

黛玉聽說賈璉來了，正叫人多添了一副碗筷，又命廚房再加兩個菜，就見父親背著手走來。

她迎上前，挽著林如海胳膊，歪著頭往身后連廊去看，除了林伯并跟著的兩個小廝，并不見旁人。

“不是說璉二哥來了，父親沒有留飯嗎？”

說話間已邁入飯廳，早有丫頭備好溫水、巾帕，林如海洗了手，邊擦干邊走到席邊看今日菜色，隨口道：“他還有要事，便不曾留飯。”

“想來大年下的，事多繁忙……”黛玉點頭，又好奇道，“既還有要事，為何大晚上巴巴兒地跑來這一會子？年禮分明已經送過了……”

林如海招手叫她坐下，盛好一碗碧梗米粥放到她跟前，不甚在意道：“他父親犯了事，叫人告到衙門裏了，他便想過來找我討個主意。”

黛玉聞言擰眉，半晌不語，只手下輕緩的攪動著粥。

賈赦其人，她多少知道一點，為人行事多令人不齒。

林如海看著女兒這副模樣，饒有興味問道：“玉兒有何看法？”

黛玉看向父親，不答反問：“爹爹與他出了什么主意不曾？”

林如海搖頭，眼中微含笑意的望著她。

黛玉若有所思的點頭，才道：“都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依我到了京中這幾年所看，其實不盡然。”

“大舅舅他……行事荒唐，”黛玉頓了頓，不愿多議論長輩，只克制地道，“從前也有幾樁鬧上官衙，卻并不曾掀起什么風浪，悄無聲息就沒了后文，更有甚者，還要被治了罪下獄的，怎么這回卻是不同？”

林如海雖飽讀詩書，受正統禮教，卻始終對“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一說法嗤之以鼻，更不認同女子就應該足不出戶，藏于深宅，兩耳不聞天下事，只知埋頭繡宮花。

況他家女兒天性聰慧靈秀，自然習得滿腹才情，眼界、見識若論起來，十個男人也比不上。

林如海對黛玉的敏銳很是滿意，便不再賣關子，將石呆子一事全盤告知。

黛玉聽完，皺眉道：“這事兒如今又翻出來，可是要開始了……”

當初因著義忠親王一事，太上皇悲憤傷怒之下大病一場，未免朝事大亂，不得已禪位，滿以為撐不了幾年，誰知隨著新朝政事穩固，太上皇的身體也越發康健起來，本就不甘心、不安分的舊勢力自然也蠢蠢欲動。

朝中暗流已然隱隱要掀起明面上的風浪了。

林如海聽了，捋著胡須意外的看了閨女一眼，“他倒是什么都不瞞你。”

黛玉正滿心覆雜：她心中自然以為賈赦及賈家做下的那些事該付出應有的代價，可難免還是擔憂賈母。

聞言一時有些怔楞，半晌才道：“父親不肯與我說，還不要管著別人不說不成？”

林如海隨口打趣一句，不想“引火燒身”，忙坐正道：“我不與你說，是不想你煩心，橫豎那外面洪水滔天，抑或是翻天覆地，都與你無關，有為父在，絕不會叫半點波及你，何苦惹你白擔憂呢？”

黛玉自然聽出父親言下之意，垂首暗笑：自有了婚約，父親越發像老小孩了，總要在言語間找機會給凌珺使個小絆子。

小貓的作風確與父親截然不同，父親總想將自己護在身后，只愿她永遠無憂無慮，不被世間瑣事煩擾。

凌珺卻是要自己與他并肩，無論什么都要分享、分擔，絕不干預她做任何事，卻是她可靠的后盾。

這兩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在用自己心中以為萬全的方式對待她。

被人珍視是幸福的，黛玉抿著唇忍不住的笑。

林如海喝著茶，見一提到那小子，女兒就笑個不停，不由心裏哼了一聲。

即便賈家想盡辦法，賈赦仍然是在大牢裏過了這個年。

除夕夜，邢夫人稱病不去吃團年飯，賈璉和鳳姐自然要在跟前服侍，便連巧姐兒也不能來了。

賈母坐在偌大圓桌上首，手中執筷，環顧一晌，輕嘆了口氣：老大家幾口不肯來，迎春嫁了，惜春也叫她哥哥嫂子接回去了，往日熱熱鬧鬧滿屋子人氣兒，和今日清清冷冷幾個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寶玉仍是那副癡癡傻傻的樣子，菜夾到嘴邊都不知道吃了，寶釵一貫不多話的，只探春勉強講些俏皮話，眾人敷衍笑一會子，她漸漸也不再開口。

賈母瞧著這場景，心中無力灰敗尤甚，半點胃口也提不起來，胡亂吃了幾口菜便住了筷子，只等二房幾人吃好了，便揮揮手各自散了。

鴛鴦送了眾人出去，又吩咐人收拾了，便做主命早些下去歇著。

回到上房，便看見老太太略有些頹唐的坐在正中軟榻上，明明燈火輝煌，卻無端更顯的孤寂。

見她進來，賈母撐著坐直了些，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鴛鴦自小跟著她，何曾見過一向精神矍鑠的老太太這個樣子，不由有些心疼。

因此，雖然心中對賈赦厭惡不已，還是強裝笑顏寬慰道：“老太太看的長遠，如今這情狀，自然要緊著娘娘，等娘娘安心誕下小皇子，大老爺的事豈不自然就化解了？”

邢夫人鬧著要進宮求娘娘，王夫人自然不肯，不說娘娘懷了身孕，便是平常她也未必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