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喲！這不是咱們平奶奶嗎？這是做什么去？”秋桐才吃了飯，正倚在門邊剔牙，抬眼間瞥見一個身著蜜合色錦緞長裙的女子自緊閉的正房門前垂首往回走，便忍不住出聲道。

那女子正是平兒，她聽聞鳳姐身子見好，前來問安。

卻連門都不曾得進。

此時仿佛沒聽見那陰陽怪氣的話語，眼皮也未抬，徑自前行。

秋桐見狀，嗤笑一聲，扭著腰迎上來，甚是敷衍的略一福身：“怪我素日沒眼，竟沒瞧出您有這等大造化，和這般哄男人的好手段，勾的二爺要把我同大奶奶休了，好扶你做奶奶！”

說著又捂住嘴，“瞧我，口沒遮攔慣了，偏就學不來那心思深沈的，平奶奶可莫要同我一般！往后咱們還得靠著平奶奶過活呢，更盼著您也能教教我怎么狐媚男人，好叫我也在二爺跟前得了意，可千萬看著老爺、太太的面上，別攆了我去······”

平兒面孔漲得通紅，下意識回頭望了望正房微敞的窗戶，隱忍的看了秋桐一眼，還是沒有出聲，只腳下加快了步子。

秋桐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輕蔑的翻了個白眼，嘟囔自語道：“裝的跟個純良正經人似的，什么東西······你秋桐姑奶奶可不吃這一套！”

熙鳳闔眼躺在床上養神，耳邊是秋桐刻薄尖酸的擠兌挖苦，卻沒聽見平兒的聲音。

是了，她向來是個能忍又識體的性子，哪裏會與人作這無味的口舌之爭。

不見如今賈璉器重，家下人等也多有尊看，自己閉門不出，無暇理事，這院裏竟隱隱是她說了算的。

難怪秋桐不忿。

若在以往，熙鳳自是頭一個不能忍，不為旁的，只因她原是自己的人，卻每每背地裏和自己對著干！

只可恨叫她素日乖順迷了眼，直到今日才想明白。

熙鳳睜開眼，看著水紅輕紗帳頂出神：如今同賈璉已是徹底崩了，形勢比人強，可也要盡力施為才是，王家的女兒，絕不能被休棄出門。

正想著，小紅端著碗冰糖血燕進來，小心擱在床邊小案上，而后扶起鳳姐，在她腰后塞了個大迎枕，好叫她靠的舒坦些。

鳳姐由著她餵了幾口下去，只覺五臟六腑都妥帖了，也不那么虛了，身體裏好似憑空充盈了一股氣力出來。

便抬手將那繡金描紅梅白瓷碗端過來，道：“勺子拿走?！?

隨后竟是一氣兒將那碗血燕飲盡。

小紅見狀，欣喜不已：因身上不好，連日只能躺在床上，二奶奶已經許久不曾如此吃東西了，每每端了飯菜、補藥來，不過挑挑揀揀戳一筷子就擱下了。

接過碗忙又拿了百年白參片與她在口裏含著。

鳳姐咬著那參片，隨手掖了掖被子，道：“從前家中情狀好時，也不曾吃過幾盞這樣好的血燕，林妹妹卻肯拿來送我，真是······”

說著有些濕了眼眶，便拿了帕子遮掩。

小紅道：“林姑娘為人一向大方呢，從前在寶二爺院裏時，我們這些沒體面的小丫頭都盼著替二爺跑腿，去給林姑娘送東西，只因回回賞錢都給的多?！?

鳳姐聞言，想起從前如何花團錦簇的熱鬧風光，不免也笑了：“可說呢，她雖嘴上不饒人了些，行事卻比誰都得體有分寸，我就愛這樣的性子，不然我倆投脾氣呢。”

又有些傷懷，“可嘆從前不曾多多疼她······難為小小年紀便拋家舍業的來到咱們這裏，雖說老太太疼她，卻也有照料不到的，她心思又是極靈敏的，寄人籬下，看人眼色，日子哪裏能過得多舒心?！?

小紅本意是引著她多說幾句話，沒得越躺越沒精神，聞言忙道：“奶奶從前有什么好的都想著給林姑娘，只說自我來，就不知送過多少回，林姑娘記著呢。”

鳳姐點點頭，將參片嚼碎咽下，嘆道：“我自然知道她是好的?！?

小紅還欲說什么，鳳姐便道：“我睡半個時辰，你記得叫我。”

小紅便住了口，忙起身扶著她躺下，將床上簾帳依次放下，口中道：“奶奶若乏了，便只管睡就是，橫豎如今就是養身子的活兒，哪時自然醒了再起才好呢。”

鳳姐早瞇上眼，聞言擺擺手：“今日還有事呢，睡不得許久，待我養養精神，你陪我回王家一趟?！?

小紅聞言，雖心中不解，卻不再言語，輕手輕腳退出去，搬了把小竹椅守在門口。

林如海今日休沐，便鋪了紙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寫字。

巧姐兒還不及書案高，卻極有興趣，扒著案邊，墊起腳尖在一旁看。

黛玉替父親收拾好圍獵所需行李出來，也立在巧姐兒身后看。

林如海筆走龍蛇，一氣兒寫完最后一個字收筆，捻著須看向一大一小，“如何？”

“好！”巧姐兒拍著巴掌豪氣脆聲大讚。

惹得林如海亦是微笑不已，摸摸她的腦袋，隨手從筆筒撿了支小號狼毫筆遞給她：“去玩吧?！?

待小丫頭蹦蹦跳跳跑到一邊寫字去了，才又看向女兒：“你同賈家來往倒多了。”

黛玉抿唇，望著趴在石桌上歪著腦袋寫字的小姑娘一眼，輕聲道：“從前她母親對我亦多有照拂，況巧丫頭懂事，討人喜歡。”

林如海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又道：“凌珺怎么說？”

黛玉一時不解，“什么？”

林如海便瞧她一眼，又一笑：“無事。”

明眼人都知道，賈家如今就是一艘四處漏水的破船，沒人愿意同他們搭上干系。

瞧她不明所以，想來凌珺不曾介懷。

原是他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