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涼薄
——既然親手掐死了夜鶯，就不要為失去玫瑰而哭泣了。
白鯨墜落之后太宰治頹靡了好一陣子。雖然鑒于全社除了國木田獨步之外都陷入了精力低潮期沒人發現他那點細微的異常，但他自己知道，是不同的。
太宰治從沒想過自己會有握不住手中的東西的一天。準確來說，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失去芥川龍之介。
其實四年前已經吃過一次教訓了。一次疏忽讓他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友人，光顧lupin的三人常客自此消失。
從那之后他變得更加謹慎，務必確保每一個計劃都完美無缺。盡管如此，出現一些必要的犧牲也是在所難免。但我失去的不該是芥川龍之介。太宰治躺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發呆，怎么會是芥川龍之介呢？他怎么會離開呢？他不是還要得到我的認可嗎？
一個個問號忙不迭地冒出來，層層迭迭的把他的大腦塞得鼓鼓囊囊。在這一連串的問題裏他迷茫了，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給出答案。明明他都算好了的，掛斷對講機之后芥川君之前對自己消減的執念就都可以補全，甚至會燒得更旺，他只要在最后給出一個對方心心念念但算不上認可的夸讚就可以讓一切回到正軌——橫濱的危機會解除，芥川君在成長的同時也會把目光放回到他身上。開端與高潮一切是嚴格按照他寫好的劇情進行，偏偏在結尾處被一個外來者篡改的面目全非。
太宰治一回想起那天的畫面就咬牙切齒，自己守了那么久的果子眼看就要成熟，卻被別人當面摘了？這算什么？先來后到、長幼有序、盜竊有罪、勿以惡小而為之的道理他不懂嗎？！等等，“長幼有序”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太宰治皺了皺眉，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氣出了精神失常。
可是我為什么會難受？芥川君，他對我來說明明只是一把不怎么好用的刀罷了。雖然事實不是這樣，我也很清楚離開我他才可能真正得救，想要做一個“好人”的話我現在應該為他高興不是嗎。但還是……不甘心啊。
不能說在太宰治心裏沒有芥川龍之介的位置，只是那位置太微小了。就好像太宰治曾經擁有的一個u盤，小，但經用。那時的太宰治對mafia的事務還提不起多大勁，就把它扔在抽屜裏跟安眠藥、□□什么的混在一起，偶爾想到了就拿出來用一用。太宰治從沒擔心過會找不到它，他的記憶力很好。
來到偵探社之后他選擇把u盤格式化，似乎刪除了裏面的一切就意味著自己與過去徹底斷了聯系，沒有人會把那個整天翹班摸魚氣搭檔的活寶跟mafia的最年少干部聯系到一起。他一度很滿意這樣的生活。他在正確地生活。
直到他為被捕做準備的那個晚上。本來他打算著除了“凡所密匿，必將公表”之外還是把u盤也封進信裏會更有震懾力，伸手觸碰到抽屜的瞬間他記起來裏面的資料早已被刪得一干二凈。
后來呢？太宰治問自己，費勁在記憶的角落裏扒拉出了它的結局。資料被刪完之后它很快就壞了，不能讀出也不能寫入，死守著自己的空白被鎖進不見天日的黑暗。
太宰治隨意攏了一把空氣，握在手中端詳半晌又松開指縫任它溜走。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恍然明悟芥川龍之介對太宰治而言意味究竟著什么。
*
其實一開始，太宰治是很期待芥川龍之介的。他花了點時間親自做了一個局，用一個承諾把人誘騙到了手下，教導的時候也難得認真地費了心思。然后就把人丟在了一邊。
就像他往u盤裏存的那些花大力氣整理之后的文件一樣，存入之后他就再沒打開過。對太宰治來說，已經擁有且不會失去的東西，沒有再三確認的必要。
況且芥川龍之介跟u盤還不一樣。他會主動出現在太宰治面前彰顯自己的存在感，過于熾熱的視線讓太宰治不用回頭也能認出身后跟著的小尾巴。
啊啊，都有些厭煩了。太宰治時常冒出這樣的想法。他這人頗有些喜新厭舊的習性，偏偏芥川龍之介只用一句話就能死心塌地，毫無預設的征服感。于是理所當然的，戰利品被隨手扔進了儲藏室落灰。
但是你怎么能說他不在意芥川龍之介？那點滾燙的愛意裹藏在淤泥裏不見端倪，欺詐師的自尊讓他難以就此丟盔棄甲，向這世界俯首稱臣。哪知騙來的愛意干凈又純粹，幾粒星火就在荒蕪之地肆意燎原，綿延不斷的孽緣。
有時僅剩的良心會讓他覺得自己很可笑，一面因芥川君的執著對象不明而患得患失，一面又篤定了他不會離開。反正不管他執著的是認可還是太宰治，終歸都是由太宰治來宣判命運。所以我有什么好擔心的？最年少干部嗤笑一聲，在自己辦公室的墻上裝飾了一個孔洞。
太宰治其實不怎么信任電子產品。他出眾的記憶力能夠保證讓那些資料存放在大腦的某一區域多年光景依舊安然無恙，相比之下電子數據實在是容易出現紕漏的東西。但那個u盤一直很可靠，直到它被太宰治親手抹殺了存在的意義。而它不負責的主人在寫那封信的時候才意識到那個u盤裏曾經兢兢業業地為他保存了多少隱秘。
而芥川龍之介卑劣的老師在失去了他心愛的學生后才意識到自己親手斬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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