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陽縣地處偏遠，周圍群山綠林環繞，早些年沒通公路的時候，是遠近聞名的窮縣，尤其幾處山腳、山坳裏的村落，更是處境艱難，去縣城裏采購，都得走三個小時的山路，村裏的有志青年競相離家打工，導致村子越發落寞。

可俗話說得好，甲之□□，乙之蜜糖，后來經濟發展慢慢變好，祿陽縣的旅游業和度假山莊日益興盛起來，這片未被過多雕琢過的土地，以其豐富的山林資源和與世無爭的宜居環境而被迅速炒熱，很快吸引了大批游客與投資。

如今，這片曾經因為被綿延不絕的山林困住而飽受清苦的人們，也因自然與山林的饋贈，而日益豐足了腰包。

許星妍跟在林笙渺身后下車的時候，嗅著山間清澈的草木香，入眼一片馥郁青翠，也暗讚一聲此間不負盛名。

與之相比，林笙渺的心情要覆雜許多，對這片出生地，或者說所謂的故鄉，她其實并沒有太多美好的回憶，但見它越發變好，心裏卻也是高興的。

“許小姐，林小姐，前面就是村口，不過初次到訪，不太熟悉路段，金哥他們先去問個路，請稍等片刻……”

說話的男子姓江，三十五歲，是許總安排的保鏢之一，這次前往祿陽縣，許總特意派了兩位有經驗的保鏢跟著，本來方媛還想再加兩個人，但許星妍覺得這樣太招搖，便婉拒了，畢竟她們是來參加葬禮的，又不是來砸場子的。

沒錯，這一行，她們是專門來參加葬禮的，林笙渺親奶奶的葬禮。

許星妍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林笙渺喟嘆著呼了一口氣：“我高中之后就不大回來了，乍一見這村口的模樣，都有些不敢認了，要不是這青山輪廓依舊，我肯定以為走錯地方了。”

而且說句不好聽的，她是真的連自家大門在哪兒都不清楚，她和父親繼母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系了，觀這村子裏的變化，早已與她記憶裏的大相徑庭，再難尋摸一絲熟悉的景狀，要不是這次小姑給她打電話，讓她一定要回來奔喪，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踏入這裏一步。

摸了摸女朋友因為著急趕飛機而微深的眼袋，林笙渺小聲道：“我就說我一個人回來就行，你受這個累干嘛？”

許星妍抬眸看向她，杏眼微微扇動，便扣住了她的手心，“我一直很想來看看你長大的地方，今天總算見到了，的確和我想象中一樣，很漂亮。”

清晨的山裏霧氣彌漫，像是沸騰般的上升至云端，林笙渺感受著手心的柔軟，心裏若有若無的那股煩躁也漸漸被安撫下來，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想法——

是時候了，回頭看看來時路。

和這個人一起。

……

顯而易見，林家這些年日子過得還可以。

看著門口豎著的農家樂的牌子，還有大門口青石板鋪成的地磚，許星妍心裏再次默背了一下林家上下的人際關系，就堆起恰到好處的微笑，牽起林笙渺的手，帶著兩位人高馬大的保鏢，大大方方的走進了那道掛著白幡的大門。

院子裏很熱鬧，幫忙洗碗洗菜的大媽大嬸，坐在棚子裏嗑瓜子閑聊的小媳婦大姑娘們，還有打牌的幾位老大爺。

林家院子裏安靜了一瞬。

各種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許星妍和林笙渺的身上，充滿打量。

林笙渺抿了抿唇，拉著許星妍上前一步，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始終并肩而立，十指緊扣。

“請問，靈堂布置在哪裏？”

她朝著離得最近的那一桌人問道，語氣彬彬有禮，不卑不亢。

其中一位大嬸瞇著眼仔細看了她半晌，哎呦一聲，拍著大腿道：“這不是林遠家的大閨女小渺嗎？這都多少年沒看見了啊，以前老在面前轉悠的。”

大嬸這句話算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院子裏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大叔大嬸們，紛紛小渺小渺的喊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問東問西，好不熱鬧。

林笙渺努力了幾次，還是插不進嘴，正要越過他們進屋的時候，就見一位頭戴白麻布，腰束白色布條的婦人走出來，見到林笙渺，她明顯露出欣喜。

“小渺！”林欣趕忙迎了上來，“你可算回來了，快讓小姑看看……”林欣捏了捏她的胳膊，連說了四五個“好”字。

林笙渺輕聲喊：“小姑。”

許星妍便也道：“小姑。”

“……之前電話裏跟你說過，許星妍，我的女朋友，”林笙渺對著林欣驚訝的面容，一字一頓，慎重介紹道。

“哦對對對，”林欣語速很快，像是怕林笙渺誤會什么似得，連忙對著許星妍說道：“星妍是吧，你好你好……”

許星妍趕緊雙手向上托住她握來的手，還有點受寵若驚。

畢竟與周圍霎時吵嚷起來的議論聲相比，林欣的態度簡直不要太友好。

林欣和林笙渺這對姑侄在眉眼處頗為相似，此刻，又俱是一副對外界反應漠不關心的疏淡樣子，就顯得更像了。

看著亭亭而立、般配至極的兩個女孩，林欣失神片刻，輕輕道：“小渺，星妍，去給奶奶燒些紙、磕個頭吧。”

許星妍本來還想先見一見林笙渺的生父繼母，還有她那據說今年上大一的弟弟林焱，但是觀察了一下林欣的神色，許星妍還是很聰明地沒有再開口。

安安靜靜地被林笙渺牽進靈堂，在墊在地上的那塊舊海綿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往陶盆裏燒了幾張紙錢，又拜了拜，才被林笙渺拉著胳膊一起站起來，遺像上的老人面無表情，唇線生冷，仿佛這一生中被無數心事壓得喘不過氣來，再擠不出一絲慈祥和善。

站在她們身后，阿金和阿江對視一眼，也上去吊了個紙，臨出發的時候，許總再三吩咐過，要註意禮數，而且……來都來了嘛，燒張紙又不費事。

“你管好自己就行，小渺已經成年了，她的事輪不到你來操心！”

屋門口傳來吵鬧聲，許星妍駐足傾耳，約莫明晰，這與林欣爭執的那位，應該就是她家渺渺的那位繼母了，聽聞動靜聲，林笙渺眼神忽然銳利起來，輕拍了拍許星妍的手背，便大步邁去。

林笙渺的繼母童艾，原本是個早年喪夫的小寡婦，后來不知怎的跟林遠勾搭上，不到半年就嫁進了林家，把丈夫收拾的服服帖帖，除了她那副頗為妖嬈的長相外，自然也少不了心機手段。

在對待繼女的時候，童艾深諳何為“外甜內苦”，無論是在林遠和林奶奶面前，還是在鄉裏鄉親面前，她總表現得溫柔小意，仿佛是個多么良善的繼母。

私底下，卻早把丈夫和繼女的性情摸得透透的，穩穩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