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過去之后，綠依躲到院子裏幾天幾夜都沒有出來。

玉瑕山莊并沒有派人來接她回去，少女覺得自己就像個附屬品一樣被人到處丟擲，至今都沒找到一個真正屬于她，接納她的地方。

幽煞宮讓人恐懼，每當(dāng)夜色降臨的時候，綠依便感到毛骨悚然。

是夜，空氣壓抑沈悶，霧靄也變得尤其濃重，屋子裏的燈依然亮著，檸黃的燈光將少女朦朧曼妙的身影映在了紙窗上。

一人，一影，一支蠟燭。

綠依凝望著自己的影子，嘴角慢慢地向上彎了起來。

白天，陽光下的影子為她排遣了日間的無聊和寂寞；夜晚，燭光下的影子又消弭了她對黑暗的恐懼和戰(zhàn)栗。

人世間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朋友能像影子那么忠實(shí)，那么可靠。

但是，她很清楚，那個朦朧的影子不過是她自己罷了，而那份不變的友情也不過是出于自身的想象。

每次意識到這點(diǎn)時候，難以抑制的悲哀感覺就會突然攫住她的心臟，讓她喘不過氣來。

不知不覺，夜已深，微風(fēng)吹了進(jìn)來，木窗嘎吱一聲合上了，綠依抬起眼，隱約好像看到一個幽靈般的身影從她的窗下閃過。

“是誰呀？”少女走到窗邊輕聲問了一句。

有個人影倚靠在幽暗的窗下，她說話的時候，那人抬頭看了她一眼，屋內(nèi)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臉，她認(rèn)出了他。

楓

殺轉(zhuǎn)身欲走，一條美麗的胳膊從窗欞內(nèi)伸出來，輕輕拉住了他的衣領(lǐng)，“你怎么啦？”她柔聲問道。

經(jīng)過了那天晚上在密室中發(fā)生的事后，她對他的恐懼中莫名地多了一份溫柔的同情，而同情這種心緒則是打開女子心中柔情的鑰匙。

楓殺抬頭看著她，他看到了她眼神中無意間流露出的憐憫之情。

他并不介意這種感情，因?yàn)樗靼讘z憫在這少女心中所能引發(fā)的奇妙感情，而那些感情則是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若是在從前，楓殺對于一心一意，忠誠不變的愛始終持有懷疑態(tài)度，于他而言，愛情是欲念，友情是多余，至于親情，很遺憾，那已經(jīng)跟他沒有關(guān)系了。

現(xiàn)在，他的某些觀點(diǎn)似乎在無形中發(fā)生了難以言明的改變。

“你怎么不說話？”綠依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便輕聲追問了一句。

楓殺別過頭去，他忽然譏笑道，“就算在白天，你見了我都要打哆嗦，怎么現(xiàn)在深更半夜，反而敢跟我說話了？”

綠依一怔，一時答不上來。

“哦……我明白了，”他重新回頭凝視著她的眼睛，自顧自說了下去，“現(xiàn)在我們之間隔著一堵墻，你不會怕我了。”

少女直視著他，她好像沒有力氣跟他爭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上次你受了傷，留在木屋裏的時候，我們之間并沒有一堵墻，可還是相處得很好，不是么？”

楓殺靠在窗下一聲不吭，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啞聲問道，“那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覺？”

“你怎么知道我沒有睡覺？”

“你屋子裏的燈亮著。”

“我睡覺從不滅燈的。”綠依輕輕笑了起來，她仰起頭透過濃霧望向微現(xiàn)微隱的月光，將雙肘擱在窗框上，“其實(shí)我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很怕黑。只有點(diǎn)著蠟燭，看著我的影子陪在身邊，我才睡得著。”

“影子對你來說那么重要？”他不可思議地低聲笑了起來，“你真是個奇怪的姑娘……”

“每個人都有奇怪的一面，這很正常。”她輕松地莞爾，轉(zhuǎn)而又問，“你呢？那么晚了，你怎么也不睡覺？”

“我……”他第一次沒有用快捷的反應(yīng)回答她的話，剛說了一個字就沒了聲音。

濃霧像烏云一樣翻涌，夜間的天色陰霾，靨靨星光很快就被吞沒得一干二凈，隱藏在溝壑下的世界愈發(fā)漆黑了，窗內(nèi)的燭光顯得分外明亮。

看著隱隱有落雨之勢的云朵，楓殺將話題轉(zhuǎn)向了別處，“那天，你來找我還有其他事么？”

“我……”綠依略微猶豫，她咬住了嘴唇——每當(dāng)她舉棋不定的時候都會做這個動作，“其實(shí)我……我是想問你一件事。”

“什么事？”

少女的心裏頭在打鼓，她躑躅半晌，終于開口，“我想問你，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真的喜歡上了某個追求我的江湖少俠，你愿意體諒我，讓我收回那個誓言么？”

這句話一問出來，楓殺的臉色就變了，他抬起頭看她的時候，眼神又恢覆了原先陰森森的樣子。

“不可能。”他的目光如刀子一樣鋒利，露出的笑容中充斥著居心不良的威脅，他輕輕慢慢地說道，“實(shí)話告訴你，現(xiàn)在你連嫁人的事也不用想，我不會讓任何人得到你。留在幽煞宮做我的情人，是你目前唯一的選擇。”

“你——”綠依頓時氣得臉色煞白，“你說什么情人？好歹也應(yīng)該說得禮貌些，至少說妻子吧。”

“妻子？呵，”楓殺毫不掩飾地用嘲笑的口吻反問道，“難道你要我娶你么？你居然想和我這樣的人過一輩子？”

頓了頓，他眉頭一蹙，面露不解，“做我的情人有什么不好？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了想要離開，我或許會讓你走；可如果你嫁給了我，那就必須一輩子呆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我永遠(yuǎn)都不會放行。”

說到這兒，楓殺的面色變得半明半暗，他突然微微一笑，“也好，那我就給你兩種選擇——情人，或者妻子。至于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你自己決定吧。”

綠依生氣了，她氣得連辯駁的精力都沒有了，只是一言不發(fā)地站在窗邊，怔怔地直視著屋外的山石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