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懸紅榜

在汴梁城的城北有四座城門，其中的封丘門正對著向北的官道，平日除了遠(yuǎn)行的商旅，甚少有人往來。然而這日晌午時分，官道遠(yuǎn)處卻傳來一陣馬蹄聲。看門的衛(wèi)兵向外看去，只見一個騎馬的身影正從遠(yuǎn)處疾馳而來，這馬定是一匹好馬，只聽一陣馬蹄滴答，那團(tuán)墨色便已近在眼前。

“吁——”到城門近前，那騎馬之人放慢了馬速。眾人這才看清，原來這是一匹烏駒馬，通身的漆黑如墨，只額頭有一綹白色的鬃毛，更襯得這馬漆黑油亮。在馬上坐著一個男子，二十六七歲的年紀(jì)，劍眉星目，長得頗為俊朗。他穿著一件藍(lán)青色的布衫，一條青灰色的腰帶勒出筆挺精健的腰身。在腰帶之上別著一塊烏木令牌，依稀可見牌上刻著“刑獄司”幾個小字。

“喲，陸大人，可有幾日沒見著您了，您這是從哪兒回來啊？”守城的衛(wèi)兵笑呵呵地跟那男子打招呼。

“去了一趟河間府，押送一個犯人。”馬上之人回答——原來此人就是提點刑獄司的提點刑獄知事，陸明宗。

陸明宗，二十六歲，是京畿提點刑獄司的提點刑獄知事。陸明宗在真宗年間考取了舉人，四年前調(diào)任提點刑獄司。他為人頗有本事，四年間破過不少要案。這一次他是押解一個犯人去河間府，剛剛從外返京。從河間府到汴梁路途并不算近，陸明宗并兩名衙役押著犯人一路過去，再加上那邊的交接手續(xù)，足足耗費了五日的功夫。按說這腳程也并不算慢了，只是自己現(xiàn)在這位頂頭上司實在是有些能折騰，自己幾天不在，也不知這位大人會不會又做出什么啼笑皆非的事情，于是陸明宗告訴那兩名衙役慢慢走，自己則是騎著他的墨云日行千裏，早早趕了回來。

進(jìn)得汴梁城，陸明宗放慢了馬速緩緩前行，然而越往刑獄司方向就見百姓越多，不少人還在相互招呼著向前跑去。陸明宗心中感到奇怪，便跳下馬來，拉住一個人問道：“前面出了什么事情了？”

陸明宗在京城頗有些名氣，不少百姓均認(rèn)得他的模樣。那青年顯然也認(rèn)得，一見是他，驚奇回道：“陸大人是你啊，今天你們衙門的曹大人張榜要抓賊呢！據(jù)說懸紅有一百兩銀子呢！您不知道嗎？”

“張榜抓賊？”陸明宗的眉頭皺了起來，自己不過離開幾日，難道京城就出了什么大的賊人么？想到這裏，他扯扯韁繩，帶著墨云向刑獄司走去。

此時的提點刑獄司門口已是人頭攢動，只見在登聞鼓邊上立著兩個衙役，兩個衙役身后的墻壁上，明晃晃地貼著一張榜文，因隔得有些遠(yuǎn)，榜文上的字暫且看不清楚，然而那題首的“懸賞”兩個大字，即使離得這般遠(yuǎn)也看得清清楚楚。再看看圍觀之人，多是附近百姓，許多人不認(rèn)得榜文上的字，正交頭接耳打聽著榜文上的內(nèi)容。人多口雜，眾人都說些什么也難分辨得那么清楚，不過一個詞卻似乎反覆被人提及——無影大盜。

“無影大盜”？陸明宗微微皺了眉頭——這不是最近出現(xiàn)的那個盜賊么？難道他在京城作惡了？

“行了行了，官府抓賊，大家有知情的就來，不知道的也別在這兒圍著了。都回去吧回去吧……”門邊傳來熟悉的聲音。陸明宗一看，正是董禮在驅(qū)趕圍觀的百姓。

陸明宗將墨云拴在一旁，自己則擠進(jìn)人群，來到董禮近前。他一拉董禮：“董禮，這是做什么呢？”

“誒呦我的大人您可回來了！”董禮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滿臉看到救星的喜悅之情。他將陸明宗拉到一旁，三言兩語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給陸明宗。“……結(jié)果大人回到府裏就打發(fā)人去找劉員外來報案，劉員外說小事情不用，大人還不樂意了。最后竟派人直接找人把劉員外給押回來了！”

“什么？！”陸明宗吃了一驚，“押回來的？！”

“可不！幾個衙役，連拉帶拽給扯回來的，劉員外的夫人大哭大鬧地跟在后面一路跟了來，許多百姓都以為咱們衙門強抓無辜百姓呢！”董禮痛心疾首地說，“更出笑話的是，劉員外抓來后，大人立刻親自審問他，結(jié)果還沒等大人問，那劉員外就自己全招了，他說其實他家根本沒有被偷，那些首飾和錢財，他是送給群芳苑的姑娘了。因他夫人發(fā)覺首飾少了追問，他才謊稱遭賊失竊。不想他家婆娘聽說遭賊就要報官，劉員外自然不允，誰知這說法還是傳了出來，還被大人給知道了。大人搶抓他來，他以為事跡敗露，忙不迭地就都招了……”

看董禮那神情，陸明宗也可想象當(dāng)時的情景該有多荒謬，然而他不解的是另一事：“既是如此，大人為何還要貼這懸賞榜文？”

“呵呵，你猜大人是怎么說的？”董禮苦笑著看了一眼陸明宗，“大人說，雖然此次的案子是假，但無影大盜存在卻是真。而且，劉員外之所以假托無影大盜的名號，就是因為這賊人名氣大，官府沒抓住他。只要官府把無影大盜緝拿歸案，就不會再有人借此胡亂攀扯，造謠生事了……”

陸明宗眉頭皺了皺，他走過去，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懸紅榜文，只見上面寫著“因無影大盜四方為惡，作惡多端，故特此懸紅緝拿無影大盜，有抓住無影大盜者可獲賞銀一百兩，能提供無影大盜行跡身份者可獲賞銀五十兩”云云。

看看這份榜文，再看看下方百姓中有幾人躍躍欲試的表情，陸明宗的眉頭微微皺起。他問董禮道：“這榜文是什么時候貼出去的？”

“就你回來之前，要不這兒能圍著這么多人么！”董禮說，“我還勸大人，說等你回來商議一下再說，可大人非不同意，硬是讓衙役直接把榜文貼出去了！”

陸明宗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他思量少許，對董禮說：“大人現(xiàn)在在哪裏？”

“西書房。”董禮趕快道。

陸明宗點點頭，他道：“我的馬還在下面，你幫我牽進(jìn)來。”

“成。”

陸明宗抬腳走進(jìn)衙門。

進(jìn)得衙門內(nèi)，熙熙攘攘的聲音小了許多。此時并未升堂，廳上并無什么人，只兩個衙役正在值役，見到陸明宗出現(xiàn)，兩人紛紛與其打招呼。陸明宗應(yīng)了一聲，腳下卻沒有停步，他繞過大堂，轉(zhuǎn)到后院，而后直奔西北角的書房。

書房的門虛掩著，顯然裏面有人。這時，董禮也已經(jīng)跟了上來，他在陸明宗耳邊小聲說道：“剛剛我勸大人已經(jīng)被數(shù)落一頓了，你當(dāng)心。”

陸明宗微微頷首，他抬手敲了敲門。

“誰？！”一個悶雷般的聲音從裏面?zhèn)鱽恚瑔温犅曇艟湍苈牫稣f話人似乎心情不大好。

“屬下陸明宗。”

陸明宗說完，屋內(nèi)意外靜了靜。過了片刻才聽屋內(nèi)人說：“進(jìn)來。”

董禮沖陸明宗做了個“好運”的表情，陸明宗推開門，抬腳走進(jìn)去。

一進(jìn)門來，陸明宗便發(fā)覺腳下踏著個什么東西，他低頭一看，竟是本奏折。再瞧瞧屋內(nèi)，散落了好幾本書，連筆架也被扔到了地上。曹大人坐在桌案邊，根髯倒立的樣子，顯然依舊怒氣未消。

陸明宗拾起地上的奏折，將其折好放回曹大人桌上，然后恭敬道：“大人，屬下回來了。”

曹大人瞥了陸明宗一眼，到底沒有沖他發(fā)火，他甕聲甕氣地問：“犯人押解過去了？”

“是，河間府已經(jīng)叫賀家人來辨認(rèn)過，證實人犯就是殺害賀舉的真兇。河間府知府判了人犯斬監(jiān)侯，待上報刑部覆核后，應(yīng)該就會定刑了。”

“嗯。”曹大人應(yīng)了一聲，怒氣似乎小了些。

陸明宗等了一會兒，見曹大人沒有繼續(xù)開口的意思，便再次開口道：“大人，屬下剛才進(jìn)來之時，看到門口張貼了緝拿犯人的榜文？”

聽到這話，曹大人的火氣似乎瞬間又提升了幾分，他瞪眼道：“是老夫讓貼的，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屬下出門前并未聽說此人在京畿犯案，所以想問問大人緝拿此人的因由，如有線索，屬下也好立刻展開追查。”

“江湖宵小，胡作非為，裝腔作勢，自命不凡。這樣的人有一個就該抓一個，免得為害人間！”

聽曹大人這說法，顯然已不是單純的評價“無影大盜”了，陸明宗想起了剛剛拾奏折時隱約瞥見的“寇準(zhǔn)”二字，心中已經(jīng)了然。于是他拱手道：“屬下明白了，屬下一定全力追查，爭取盡早抓獲此賊！”

陸明宗進(jìn)屋的同時，董禮一直在門外豎著耳朵聽著書房內(nèi)的動靜，他聽見曹大人曾經(jīng)兩度提高了嗓門，可是不知陸明宗說了什么，大人竟都沒真正發(fā)起火來。見陸明宗出來，董禮連忙湊上去，滿懷希望地問：“怎么樣？”

“榜文留著，繼續(xù)抓賊。”

“啊？！”董禮目瞪口呆，“不是，你，你不是要去勸大人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