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凌老太太真心沒遇見過這么難搞的小孩。

她印象裏的孩子都乖似鵪鶉，讓坐就坐，不讓坐就得站著，她從來不覺得孩子能翻天，再頑劣的孩子也頂不住她拉著臉的威嚴(yán)。

凌湙真是刷新了她對膽大包天的認(rèn)知，更刷新了她對“孩子”這兩個字的認(rèn)知。

太我行我素，太不知天高地厚，太讓人提心吊膽了。

一口一個身份，一句一提地位，他怕不是要把出身寧侯府嚷的人盡皆知？凌老太簡直氣的眼前發(fā)黑，立刻推出錢氏去捂嘴。

不能慢慢收攏感化了，要趕緊教他夾著尾巴做人的道理，罪臣家屬就要有委屈求全的覺悟，別膽肥的妄圖跟差役掰手腕，有錢就上供，花錢買平安，別把吏不當(dāng)官，對普通老百姓而言，吏就是官。

凌老太太甚至都有些后悔強(qiáng)留凌湙的決定了，如此鬧騰，還不如留下那個命不長的病秧子。

而凌湙接下來的舉動，更加深了她這種后悔。

錢氏那么大個人，竟摁不住個只她半截高的小孩子，轉(zhuǎn)瞬就叫凌湙給掀了個趔趄，驚訝又震驚的瞪圓了眼。

凌湙嫌惡似的掃了掃自己的衣領(lǐng)袖口，一張小臉氣的青青白白，“顧著你們是女人，給你們留臉，怎地？現(xiàn)在是想要蹬鼻子上臉，做我的主了？你算哪跟蔥？非要我給你們把體面撕開，好叫你們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凌太太，凌老太太，我沒得罪過你們吧？你們這一家子整整齊齊上路，安分守己過活，留三分余地給彼此，以后見了面倒也能和和氣氣的打個招呼，大家糊弄著走完這一截不好么？做什么非要插手彼此事務(wù)，給人心裏添堵？識趣點(diǎn)保持安全距離行不行？”

他走的是八字罡步，一扭一錯眼間就掙開了錢氏的手，季二若有所思，可看錢氏那蒼白的臉色和贏弱的身體，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小孩子蠻勁大，或許就是趁錢氏不備僥幸脫的身。

鄭高達(dá)這個時候還不忘幫襯錢氏，抱著刀回頭附合，“到底是高門裏當(dāng)過家的太太，就是知趣懂情勢，這孩子可不得要好好教一教么！瞧這狂的，還以為是在京裏當(dāng)著沒人敢惹的少爺呢？就該狠狠的治一治他這不懂事的性子，好叫他知道什么叫做形勢比人強(qiáng)，你們現(xiàn)在是犯官家屬，記住了，真把老子惹急了，嗤，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們有苦說不出，一窩子女人，那沿路往來的官商子們，肯定是有人愿意花點(diǎn)錢嘗一嘗鮮的，你們最好別逼我。”

凌家女眷們隨著他投射過來的目光，俱都忍不住低頭閃躲，個個臉色煞白泫然欲泣，封家時各人身邊養(yǎng)的那些，比平常人家還嬌嫩的大丫鬟們的遭遇都見過，那如狼似虎的兵將們礙于上令不能對她們動手，但揩油搜身借機(jī)摸兩把的根本攔不住，這些從小養(yǎng)的精細(xì)的姑娘們哪裏受過這等侮辱？要不是家人攔的快，早撞了柱子死沒了。

鄭高達(dá)的威脅讓她們驟然想起了抄家時的欺凌侮辱，當(dāng)即就有膽顫驚受不住的跪了，其中就有向凌湙示好，想背他的那個女孩，幾乎是膝行著爬到凌湙腳下，“五郎，我是三房的馥姐兒，我、我與雅恬極好，我們，我們見過面的，五郎，你這么聰明，肯定記得我是不是？五郎，求你跟我們一起走吧！我背你，我保證不會摔了你，你別脫離我們的隊(duì)伍好不好？五郎，馥兒求你了，嗚~”

可能是勾動了極不好的回憶，凌馥趴地上嚎啕大哭，本來就瘦弱的身子披一身白，這下子還梨花帶雨的，更如打落枝頭的凌霄花一般，惹人憐叫人饞。

這姑娘怕不是嫌自己不夠惹眼，竟然把臉擦的干凈粉白，盈盈的細(xì)腰上勒著孝布，簡直把女要俏一身孝給詮釋的活靈活現(xiàn)，她是不是以為這樣就能維護(hù)好大家姑娘的體面和尊嚴(yán)？非要給人一種即使落魄也無損她擁有好教養(yǎng)的閨門德操？又或者是在樹立什么女子品格？

她是不是傻？

然后再往凌家隊(duì)伍裏一看，凌湙簡直要無槽可吐，為什么這個時候還要在乎衣著打扮？竟個個抿順了頭發(fā)擦凈了臉，全家老小的身上都透著一種貧賤不能欺的貞德？

這是準(zhǔn)備搞哪樣？你們是不是忘了你們是在流放路上？這是深怕別人看不清你們的臉，惦記不上你們的身？腦子是被門夾了么這時候還要顏面！

凌湙不想生氣，可見她們蠢成這樣，那內(nèi)心裏的火簡直是蹭蹭往上冒，不用想，能這么招集全家女人誓死維護(hù)太師府臉面尊嚴(yán)的人，只有那個戴鎖也要昂著頭的太夫人。

簡直不知所謂。

凌湙看著哭倒攤在地上的女孩子，她要不說寧雅恬，他還真不記得她，她一提，他就想起來了，“是你啊？”

凌馥見凌湙記起來了，當(dāng)即連連點(diǎn)頭，并用極小的聲音求凌湙，“五叔，求您救救馥兒，馥兒不想去伺候鄭大人，求您看在我與雅恬一起喊您五叔的份上，救我一次，嗚~無媒無娉的，叫我就這么不明不白的跟了他，我實(shí)在沒辦法依從。”

她哭的凄慘，口齒卻沒亂半分，清楚明白的說完了自己的處境，之后就跪在凌湙腳下不起了。

凌湙還記得當(dāng)時寧雅恬拉著她撞見自己時吐舌頭的俏皮樣，掛著的那抹心知肚明的少女羞色，明顯是相看完郎君后的害羞樣，后來他也從大嫂口中聽聞了二房家侄兒要結(jié)親的事，只那時候他不大關(guān)心別房事務(wù)，因此也就沒關(guān)註那侄兒要結(jié)親的門楣。

原來竟是太師府家的姑娘啊！

這就說得通了，利益捆綁至此，竟還有要結(jié)姻親的打算，怪道最后會受了反噬，要舍個孩子給人家做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