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金之城

斯提羅與埃特納以永恒山脈南支為分界，山脈深處大部分都是難以深入的危險區域，也就無所謂國境線究竟到哪裏為止了。唯一有明確劃分的是位于山脈末端，已經接近法蒙的一片丘陵之地，這裏也盤踞著一片特殊的人類聚集地，三國交界共治的一座特殊城市，莫祖拉城。如果直譯這個名稱的含義，這座城市也可以被稱為“蜜金城”。

南方最為宏偉重要的三座城市自然是三個國家各自的首都。“千港之國”埃特納的首都斯特萊姆，“階梯之國”斯提羅的首都“接天之城”卡塔林，以及“黃沙之國”法蒙的首都“月影城”摩靈。這三座城市究竟排名如何向來飽受爭議，但緊接在其后的第四座城市卻是南大陸人的共識，也就是莫祖拉。

也有些人私底下會評論，這座城市會是未來南大陸的明珠，將成為南方第一城。

一條不算寬闊也不湍急的河流發源山脈深處，在這已經逐漸溫柔的丘陵之間蜿蜒而出，平緩地去往東無盡之海，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得到了一個同樣溫柔的名字，被稱作甜水河。河水不能算太清澈，因為卷走了些許內陸的泥土沙塵而呈現出淺淡的灰色，仿佛流淌著奶和蜜。

南大陸的三個國家向來國力不算太強，與北方的兩國自然沒什么好比的；較強的埃特納和斯提羅又有永恒山脈這座十字型的天塹東西阻隔，因而少有摩擦。當貿易的需求逐漸旺盛，這位于三國交界處的和緩丘陵與平原也就自然而然多出人來，就像是雨水聚攏在低洼，滋養出茂盛的苔蘚野花。等到這處聚落逐漸擴張成無名城鎮，三個國家看到了這一象征性的和平與繁榮機會。在一次會談后他們便決定每一方都派出九位代表，一共二十七人，組成了一個名為“甜水圓桌”的組織，如同城主管理這座城市。這被寄予璀璨希望的城市也因此有了莫祖拉這個名字，被期盼成為一座流著金與蜜的城市。

不過希望終歸是希望，可以像星空一樣遙遠地照耀引導著人，卻不能餵飽他們。賈卡深諳這個道理，所以他會一邊悄悄祈禱豐饒女神眷顧這片土地和他自己，一邊用嫻熟的手法掏走夜晚到酒館或者其他消遣場買醉的勞工、匠人或者商人口袋裏的錢。

今天的收貨實在不大好看。他背靠在酒館散發著明黃色光芒的床邊，一邊上下拋著手中的一枚漂亮錢幣。這是前兩天從一位騎士那裏偷到的，可惜好像是北大陸的貨幣，自己也用不上，不過它形狀規則，上邊刻的那朵漂亮鮮花又優雅華麗，賈卡覺得是自己轉運的象征，決定留下它當自己的護身符。不過顯然效用不大。

鼻尖嗅著那隱隱約約的肉香，賈卡的肚子擠出一道短促的眒吟——也許其實是他自己從喉嚨裏擠出的吞咽唾沫的聲音。他的腦袋裏浮現出自己溜進廚房、偷走幾大盤肉食，再帶回老窩和阿佳魯老大還有其他人大快朵頤的樣子，黑色的眼睛映射出綠光，口水都差點從嘴角掛下來，但也只盡于此。

這座金牛酒館的老板肯特聽說是個退休騎士，中位快到高位的水平，放到首都月影城都是被大人們搶著要的類型，阿佳魯老大就是因為打他錢財的主意被打斷了一只手一條腿，沒辦法再行竊。自己這些人在外頭偷雞摸狗他不來管，但如果膽敢在酒館裏伸出哪怕一根手指頭，下場多半都會很慘烈，連試一試他都不敢，能做的也就是像現在這樣守在酒館外尋找機會。

但，但是如果能有足夠的錢，光明正大地找他買東西的話，就算是自己這樣的小偷，那個牛哄哄的肯特也是不會拒絕的。賈卡只遺憾自己沒魔法天分也錯過學習武藝的好時機，如今一事無成只能靠偷竊這門臟手藝。

忽然，他臉上的一切神情都消散了，轉而變成一種專註，捕食者見到獵物時全心全意的專註。他見到一輛斯提羅風格的馬車從東大道駛來，停在了公牛酒館前，那干凈的車簾、嶄新的車廂車輪，還有坐在馬夫位置上那身板筆直的仆役，無一不說明這馬車的主人的身份，裏頭坐著的必定是一只能擠出汁水來的肥羊。

他冷靜下來，壓抑住自己的激動，身子愈發向著陰影深處挪了挪，靜靜觀察，等待著機會。

太陽已經落下有一會了，天色深紫。

車夫法加牽著馬匹，平淡漠然地望著埃林。

“法加，我會先去訂好住宿的房間和今天的晚餐。你也辛苦了，別吃你那點干糧了，這算我請你的。”

“好的。”

年輕男人點了點頭，轉身去往馬廄存放馬匹和車駕。

這一周的奔波，埃林身邊除了那只臭屁的席拉法因以外就只有這位他從斯提羅雇來的車夫和他一起了。埃林不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總想著辦法找這位被他打探得知名叫法加的車夫搭話聊天，然而后者讓他見識到了什么叫做僵硬。

和雷恩那種外冷內熱（或許用“保溫”比較恰當）的類型不同，法加從裏冷到外。他仿佛是一臺由機械驅動的機器，對埃林的笑話不喜愛也不討厭，對他的打探不感冒也不拒絕，只是平平淡淡，每天早早起來飼餵馬匹、準備車駕，隨后在埃林發號施令后出發。埃林很快就放棄了和他聊天的嘗試，即便是不能說人話的席拉法因表達的東西也比這位法加要多。

埃林搓了兩下手，這晚上是越來越涼了。他略微低下頭輕聲自言自語：“一會別給我惹麻煩。我會多打包一些肉給你的。”

他的上衣口袋鼓動了兩下，隨后沈寂。

啊，太無聊了。埃林翻了翻眼睛，無聲嘆氣。他四周掃了一眼，隨后視線便停留在酒館那巨大的牛頭骨制作的招牌上。

也就在這時，一道灰撲撲的影子忽然從他背后無聲無息地靠了過來。

埃林正準備邁步走進酒館，忽然覺得身邊無聲無息地刮過一道微風。這道風不僅不冷還很溫和，似乎只是大氣偶爾也想活動一下，因此略微流動。

埃林略帶疑惑地轉過頭，打算四周看一眼是有什么異常，正好瞧見一道人影飛快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