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習谷風，以陰以雨

晨曦的輝光首先映在了城墻之上，當天第一批守城的士兵從城外營帳進入城內準備替換，走到城頭時眾人忽然停下了腳步。

只見城墻上浮現了四個大字：

“厲鬼三千”。

“厲鬼三千”的出現，讓京城人心惶惶，似乎又為這波譎云詭的都城添了一個不定之數。

京畿府府尹得詔入宮，跪在暖閣外稟告：“圣上，當夜臣接到密報，說是平王府內有水中之火的線索。臣便著京畿府兵去查探，卻被平王府的人攔下。恰在此時，平王府內出現巨響，有奇異的火光出現。臣當即闖進去，當時平王府內正在救火，京畿府便見到了在水中經久不息的火焰。而且……而且……”

“說。”

“平王府后院廂房的一扇門上，有血手印。這便讓臣想到了那晚出現在城墻上的血字。臣一查，發現那門上的血手印和城墻上留下的血手印大小一致。臣猜測，應是同一人。”

暖閣的門雖關著，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病榻上的皇帝猛地坐起，竭聲道：“給我把平王抓了，這混賬東西要謀反！”

古鈺一行人一路向西，腳步不停。

在他人的口中，那一點一點的碎片逐漸被拼湊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聽說京城戒嚴，城門封閉，一絲兒消息都難漏出來。有人在城頭看見了血字，‘厲鬼三千’，你說這三千厲鬼，是不是那溺死在后江的三千？”

“前一陣子，京城裏有首人人都在傳唱的童謠，什么世間巍巍有山巒，倒轉山巒入云巔，問天命，水中火，山中花。然后那護城河真的燒起來了，火裏還顯出了‘王從西來’幾個字。有人說是熙王，有人說是西邊的隱王，就是不知道這山中花到底指的是什么？”

“山中花我知道，我從江城那邊過來，聽說那裏的懿山高臺上落下了一個火雷，炸下來就像整座山都開花了一樣。江城是隱王的地盤，我看這西來的王，指的就是隱王。”

“現在可是冬天，天上突然落雷，這不就是在顯示天命嗎？”

眾口鑠金，三人市虎。

再接近江城，來自那裏的消息更加多了起來。

“聽說青城那邊守城的官兵反叛殺了城主，大開城門讓隱王進去。不過這青城的城主非常荒唐，城裏民不聊生，隱王一進去，百姓簞食壺漿，夾道慶祝。那裏山高皇帝遠的，朝廷不管，城主作威作福，百姓也是有苦無處說。那守官反了，或許是件好事。”

“垣西節度使那邊，突然轉到南疆去了，要和隱王叫板。樂郡王康郡王簡郡王突然聚一塊兒上書說隱王這是在謀逆。朝塞、北溪兩個藩鎮直接打出討伐隱王的旗號招兵買馬。不知道這隱王能不能挺住，我看他對百姓挺好。”

…… ……

隱王一支的急速壯大太過于惹眼，各路勤王之兵已經開始挑釁打壓了。

古鈺在驛站外頭聽著傳言，默默嚼著苦口的藥。他在平王府挨了一頓打，又連夜逃走，治傷不及，行云只能給他開些麻藥緩解疼痛。

吃了藥，回到屋內，他發現行風行云劍指對方。

行云將離璣護在身后，而行風殺氣隱隱。再次定睛看去，發現屋內多了一人，一個白衣輕裘的書生，正悠悠然喝茶看信。他見古鈺來，迭起信紙，仔仔細細看他，道：“百聞不如一見。”

古鈺心忖，行風要殺離璣，必然是這人的意思。離璣背的是成王一案，關乎顯、無二城，看來此人就是謀奪北疆的谷風了。他便道：“謀士谷風，百聞不如一見。”

谷風放下茶杯，正色道：“我有幾個問題不明白，便來求教。”

“請講。”

“祥城有一地痞，賭博輸光了錢財，便向父母討要。討要不成，便去同人喝酒，酒友告訴他，殺了父母就能奪得錢財。那人一聽有理，便去藥堂買了□□，當晚毒死了雙親。后被縣衙拿下。那地痞大喊冤枉，說，若不是父母不顧念骨肉親情，不在他走投無路時拒絕幫助，他又怎么會反目成仇殺害他們？若不是那酒友出謀劃策，他又怎會想到殺人奪財？若不是藥堂能買□□，他又怎么能成功殺害親人？若不是賭坊贏了他的錢，他又怎會為財殺人？

所以造成地痞雙親死亡的，到底是那地痞喪盡天良，還是他父母見死不救，還是那酒友教唆慫恿，還是那藥堂賣人□□，還是賭坊逼人入絕境呢？

若是說那地痞雙親教養失當，死后背上污名，這般斷案無異于說死者活該。若說那酒友酒后失言，便是以言入罪，定會惹了眾怒。藥店之中毒物甚多，可是藥三分毒，本就不能一概論之。賭坊者，愿賭服輸，天經地義。如此簡單的案子卻扯出這一堆事來，難道是這天地之道出了問題不成？”

古鈺道：“有善者，于萬惡中秉持正念，不善者，天地間皆是不仁。”

谷風一笑，“如此說來，便是那殺人者一人的問題了。”

離璣猛地叫起來，聽上去萬分不甘心。

古鈺道：“兩人當街爭執，忽然有路人遞來刀斧，道，‘殺之。’遂一人拿過刀斧，殺死對方。殺人者與那路人，皆是死罪。存殺人之心者，便是惡之源。”

谷風道：“如今我坐在這裏，心存殺人之心，便是殺人者了？”

古鈺道：“當然不是。但你為謀奪成王之地，教唆馬夫殺人劫財，不啻于當街給予刀斧。后被離璣察覺，追殺他至此，豈能無罪？”

話已挑得明明白白，他倒要看看，對于行風，山雨和谷風到底哪個才是他的主子？

谷風站起身，道：“我是不愿殺離璣的，否則也不會讓他存活至今。我們是朋友，我怎能殺死自己的昔日好友呢？”